第1章

一艘空旷的星际飞船里从来不会有太多的人类宇航员在活动,因为他们都休眠了。
“现在挺不错的。”一个人含混地说,现在他嘴里叼着一支电子烟斗,另一只手正在更换烟水芯。他做完这件事情之后,双手向后一摆兜住脑袋,靠在悬浮椅的椅背上。双眼直勾勾地望向头顶白色带有各种矩形折线条带形凹凸纹路的天花板,嘴里冒出一个个大大小小的烟圈。
“挺不错的。”
“是吧。”他自言自语。
“是吧。”他感觉很不错,无聊。
“是啊,当然,挺不错的。”这个人挠了挠脚心。
这个人望向舷窗,除了黑色什么都没有。
“AI,关闭照明装置,调出系统工作页面。”
"AI。"
"AIAIAI!AI?"
“怎么了,AI?”
“又休眠了,真懒。”这个人从悬浮椅上滑了下来。
他走到舷窗的另一侧,那里有一个摇杆,还有一些按钮,这是一个应急机械操纵装置,因为如果发生什么突发情况的话,宇航员可以通过这个装置控制整个飞船的运行,这样的装置在这艘宇宙飞船中随处可见,而且每一个装置都是平权的,也就是说,如果两位宇航员对如何控制这艘宇宙飞船的工作状态发生分歧的话,整个飞船就会恢复到默认工作状态。
脑子有点迷糊了,现在是什么时间,我到底是谁,我从哪里来要去哪里?
这个人开始胡思乱想了,他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领悟到一个浅显易懂但是非常重要的道理,对他来说,无尽的寂寞可以让一个精神正常的人感觉非常难受,于是他决定写点什么东西,打字。他开始记日记,这是昨天的事情了,可是今天,他走到了应急机械操纵装置前,可是他要做什么呢?
他居然忘了。
不对,想想,别紧张,想想,遇到突发情况怎么办?《突发事件簿:宇航员生存指南》哪里去了?他自然而然地扶着腿坐了下来,坐在白色的地面上,另一只手拿着一个纸片式触控终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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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会找不到呢?不可能啊。
怎么可能呢。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一定是我在做梦吧。
他望向舷窗,无尽的黑夜之中突然出现了一个亮点,是幻觉么?
他这样望着望着,不知不觉就过了很长时间。
看来,寂寞,能让一个人变得迟钝,甚至连时间都会忘掉啊,他打开终端,在日记上记下这些。
哦,既然这样啊,那就自己试试吧。
他走上前,拉起操纵杆,想把一个应急机械操纵装置拉出来,看看究竟是什么让飞船的AI陷入休眠。
卡住了,使劲拉。
“嘭咚!”
出来了。
他用劲拧开保险栓,打开几个开关之后,用僵硬的手扒开了这个装置的最后一个盖子。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线路板,一堆乱糟糟的裸露线头以及一片狼藉的线路板。上面有几只已经干瘪的虫尸,还有一堆堆黑色的颗粒状物质。
看来,线路板被蟑螂咬坏了。
这个不能用了。
看看其他的,好像记忆中可能飞船里有一些纯机械的装置吧。
他走向舷窗的另一边,去打开另一个,同时不自觉地看了下舷窗,那个光点还在。
这给了他一丝心理上的安慰,可是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一个不知名的光点安慰,这不正常。
“呯啪,砰!”
打开了。
天啊。
红色绿色蓝色黑色以及黄色在原本应该是银色的机械装置上构成魔鬼一般的诡异花纹,看起来,这似乎象征着死神的降临。
锈住了。
于是这个纯机械传动的应急装置同样不能用了。
这概率也太……
不管了,继续看看。
另一个装置是生化计算机,里面有一只死老鼠咬着泄露的管子。这管线是用来传递DNA分子计算机的组件的。DNA分子与其他生化结构相互联系构成一组演算单元,发挥各种不同的功能。这里应该是存储单元占的比例较大。可现在这个生化计算机里有了不知从哪里带来的奇异老鼠。这老鼠身上长着金色的毛,也不知道是原来就长在那上面的还是腐烂后改变的颜色。他以前曾经听说过生化计算机的内部DNA泄露后致人发生各种奇异突变的恐怖传闻。眼前的这个老鼠身下流淌着绿色的浆液,嘀嗒嘀嗒地响着,看来刚刚腐烂但是还保持着完整的形态,很是诡异。
DNA分子计算机也废了,这是不是幻觉啊!
下一个。这个应该是光学计算机吧,光子计算机,应该是。
打开来看看。
这个黑色的盒子开启后,里面全是白色的颗粒,纳米级的光学组件就这样碎成了一堆沙土。
他不甘心,扒开沙土,下面居然出现了一些被烧蚀后留下的痕迹,隐约可以看出字样:
24586879
什么意思啊。
这到底是怎么了,全是怪事。
他用电子终端把这段不知所云的数字记了下来,可是他不知道这些有什么用,这怎么可能有关呢,是不是自己的臆测呢?他把这些用终端照了下来以防万一。他还谨慎地检查了这个照片,确保万无一失,之后他决定走出这个飞船仓。
可是走出飞船仓并不如想象中的那样容易因为他早已忘记如何找到并且开启这个飞船仓的舱门的方法。也许是因为他被冷冻的时间太长,脑子有点麻木了。
可是现在他还不想在这个发生故障的飞船之中稀里糊涂地死去,而且也不知道自己会死在哪里。
现在他似乎明白了,也许那个亮点给自己带来的安慰是来自自己被定位的希望吧,人要是有了从这里离开的希望,才会安安静静地在这里活下来直到死去。
管它那么多干甚,现在最要紧的是怎么走出去,在这个地方,活着也没什么意思。
穿过一条狭长的甬道,他来到了一个白色灯光照耀下的巨大厅堂,里面三个冰冻室里躺着三个冷冻的人。
可是其中一个冷冻室中的液态气体已经消失,里面的人已经风干成一具干瘪的尸体,冰冻室上面的液晶显示器上凝固着一个数字:
15856:07:23:14:37:28
数字的跳动已经停止,像一具尸体那样僵在那里。
可是他不明白这串数字到底是什么意思。他也不想唤醒那两个沉睡的人,谁知道经过了如此未知的连死亡都会因此消逝的时间之后,他们的大脑会被损坏或者被其他超越时间之外的宇宙之力扭曲成什么样子,更何况现在飞船上的人工智能系统已经失灵,没有资源会被用来照顾他们,如果他们是植物人精神病或者生活不能自理的话还好,要是其他他更本不敢想象甚至连想象都无法想象的情况又会是什么形式的存在呢?
还是一个人比较安全,也许。
同伴你好,自求多福吧,再见。
继续走。
前方是一扇门,右边墙壁上是一个指纹识别解锁装置,可惜碎了。下面是一个管线连接着传感器,可能是个心电识别装置,他把它贴到自己的胸脯上,没动静,扔了。不对,捡起来,万一是个瞳纹识别装置呢?
看看,没动静。
好吧,下面是什么?一个矩形的缝隙,在光线的照耀下呈现出银色的痕迹,也不知道是做什么的,扒开看看。
“叮!”
里面一个气动装置把盖子弹了出来,呈现在眼前的是一排按钮。
“请——输——入——密——码。”
没有人工智能的计算机只能发出冷冰冰的合成声音,不过即使这样也让他松了口气,至少这让他看到了希望,打开这扇门,然后离开这个地方的希望。
现在所有的希望都在这个密码上了。
想一想,这该死的密码到底是什么?
iloveyou
——对不起,密码错误,请重新输入。
i0love0you
——对不起,密码错误,请重新输入
shitfuckdick
——对不起,密码错误,请重新输入
……
尝试了一百多次之后,他累了,一下子躺到在地上,喘着粗气。
真是够了,
想一想,继续想想,想想。我的记忆力太差了。
他开始想到他刚来到这的时候,对,他开始回想他刚才经过的整个过程,刚才经过了什么?从这里,到这里,再到这里。
对!这里!
就是在这里,他记下了一串数字。24586879。
24586879,输进去。
等一下,没开。
还是没开。
毕竟还是没开。
似乎从远处传来轰隆隆的声音,这声音越来越大,直到发出噼里啪啦的电流声音。
锯齿型的大门从中间裂开,从里面透出黑色的阴暗。
开了!
前方是仿佛无尽墨汁一样的深不见底的黑暗。
就是这样吧。
他向后望了望,除了刺眼的白色之外什么都没有。
等到他眼睛适应了光线,他才看到冷酷的大厅里面,有一些冰冷得宛如巨型棺材一样的冰冻室,惨白的光线照在上面让它如同巨型雕塑一样冰冷而古老。
他在光明与黑暗之间挣扎,就像他的心那样,他和它,和它,和他们在一起,和整个他们在一起,虽然他不知道他们是谁,来自哪里,他甚至不知道他们是否还存在着,是否曾经存在过,是否存在哪怕是微不足道的短短一瞬。
夹在中间的他们,也许和我一样,就那么一点。
这里是白色的死亡,而那边,虽然是深不可测的黑暗,不过也许会有一线生机。
可是,离开又会怎么样,谁能逃过审判呢?
他的心里,可能,总比不可能更好,尽管也许只是他的执念。
一番艰难的挣扎过后,他做出选择。
离开。
他踩着密集的裸露黑色金属管线构成的通道,离开了这片象征死亡的白色。
舷窗那边的光点,似乎突然之间微微动了一下。
他回头望向那边,在脸上挤出一个淡漠到苍凉的冷笑,假装自己看透了一切之中的一切。
他打开了头顶的探灯,为了节省能源,他把光线调成最暗。等他视野适应了这片黑暗之后,他开始蹒跚前行。不是因为疲惫,也许是因为淡漠。
没有风,似乎一切声音都没有了来源和去路,它们似乎都散发得无穷无尽,飘散到周围的空间之中,向远方流散,这里也许是真空,也可能不是。不过不管怎么样他都不敢打开氧气面罩。这里的空气似乎凝滞了很长时间,即使没有散发殆尽也基本上差不多意味着死亡。
前方是白色的灰尘,飘散在空中像雪花一样,不过它们都没有飘落,只不过凝滞在空中,也不知道它们来自于什么。
他突然感到身体一轻,不过他的身体下面脚上拴着两颗磁性物质,它们可以吸在金属地面上面,现在他的步伐有点蹒跚而且看起来相当诡异,就像游魂一般飘渺,不过又像被什么东西勾住一样突然被拉到地面上,他就这样迈着这种步伐走在裸露着的黑色金属管道相互矩形缠绕着构成的崎岖路线之上,现在唯一不知道的是他们到底通向那里。
黑暗之中似乎弥漫着某种不透明的物质,在那边变换着形状和色彩同时漂浮着。可是它们似乎又不是透明的,可能是它们发出的信息流不是透过光线传递到他的眼睛里。反而是直接投射到他的意识里,可是那些不可捉摸的诡异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呢?按他的经验来说,这可能是意念干涉装置,通过发出精密电磁波聚焦干扰大脑视觉中枢,通过纳米级别的精密电磁场全息微调改变特定分子的的理化状态来达到影响,然而他不觉得这样多好,他好像忘了自己在哪里了。
不过即使这样艰难地走着总比在哪个没有一个活人的白色大厅里要强。至少这里还有一些探索的新鲜感。其他的还是不要指望了。
终于出现不一样的地方了。远处几个地方传来幽幽的蓝色和红色的荧光,不知道是什么,但是他根据直觉意识到,那里不是意味着希望,就是意味着危机,不过管它呢,死了也好。
他继续步履蹒跚地走向前方的黑暗。
前方是一个巨大的太空建筑,好像他所在的飞船现在与它对接了。
他发现了一个弯片一样的的金色的东西,这个扁扁的环上上面闪着彩虹色的光,他觉得它很特别。不过它的很多地方都已经剥蚀了。
他轻轻地把他放入盛有银色液体的纳米分析器里,读取了上面的信息,经过只能破译他发现如果这样读的话也许更好些,他换了一种破译方式,这意味着这个弯曲的片也许实际上是一个环状片的一部分。
这些是重复的信息,如果解析成素位图的话,这是一个循环的图片,上面好像是什么字符一样的东西。
他想起来,他突然知道自己做什么,他是飞船上的语言学家,他知道,他眼前的字符是古锡伯斯塔语,十万多年前曾是人类的敌对外星势力,现在它们已经灭亡数万年。
它们刻在黑焰石上。
他轻轻地把它念了出来——
船底座D56,卓尔金历法。
锡伯斯塔人,十二换十一。
达拉斯塔人,十三换十二。
千亿先驱者,繁星若尘埃。
他在某一瞬间,无力支撑自己的身体,猛然摔倒在地上。
他慢慢回过神,站起来。
他不是不清楚“换”这词是什么意思, 但他的胸口依然沉重得像一块经历了漫长时光的石头,恍惚之间,他仿佛看到那些曾是人类先驱者的类人生物。
他们在另一个星系上尝试建造戴森球,以保证太阳系的戴森球建设顺利。实验失败了三次,原本相对适宜人类居住的殖民行星上的气候遭到了严重破坏,最后戴森球成功建成,先驱者人类被要求生产反物质,以满足太阳系的能量供应。
因为生产反物质造成辐射污染过于强烈,先驱者人类炸毁反物质反应阵列,破坏戴森球,并反叛太阳系人类。
千年以前,星联毁灭达拉斯塔,太阳系人类向先驱者人类的主行星上投放病毒。病毒改造他们的生理结构和他们的基因,使他们每时每刻都要承受痛苦,而且不能通过生物识别获取高级权限,从而支配纳米结构,他们的文明因此衰落。
千年之后,先祖的科技源头被他们遗忘,他们的世界衰败凋零,只剩下一颗行星上还残存着他们的遗迹。
他们用很少的的支配纳米机器权限的可视化表现形式,与失控的纳米机器进化出的纳米生物抗衡,在本是由他们的前辈建造的世界上苟延残喘。
他们被遗忘在历史深处,在星联海量的资料库里,并没有留下任何可靠的记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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