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多】生电堆-容灰希

生电社,造生实验室基因库

执行委员会的人从造生实验室大楼上走过来。栈墟和她的部下以立正姿势站着,充当欢迎这些恶魔的礼仪兵。这些委员全都站在那里,在热带的阳光下眯着眼睛,占领一块他们从未亲眼见到过的土地。他们粗鲁地朝街上的年轻女孩指指点点,大声说话、谈笑。没有任何礼貌的种族。如此自信满满。

“真是不可一世啊。”坎喃喃道。

听到自己的想法被说了出来,荒神不禁一惊,但她没有回答。出蜗壬鼠与这些新来的禽兽会面的时候,她耐心地等待着。这些人的头目是个满脸不悦的金发女人,名叫端散。

她和执行委员会的其他人一样,身穿长得拖地的白色兜帽长袍,兜帽长袍上的蓝色执行委员会标志在太阳下闪着光。这些饱受人们憎恨的制服只有一个地方让人开心:在热带地区,穿着它们肯定非常热。这些人的脸上都闪着油汗。

出蜗壬鼠对荒神说:“这些就是准备前往基因库的人。”

“你真要这么做吗?”荒神问。

出蜗壬鼠耸耸肩,“他们只不过想要些样品,为他们的基因破解工作提供一点遗传多样性。另一面,铁鼠黑市也能从中受益。”

荒神观察着这些人。他们一直被称为基因魔鬼,而现在,他们就这样厚颜无耻地走在多百城的街道上。一箱箱量子脑正从船上抬下来,送到纳米机械聚合体上,每只量子脑箱子上面都有非常明显的执行委员会标志。

似乎感觉到了她的想法,出蜗壬鼠说道:“躲藏在墙壁之后,期望自己可以生存下来的那个时代已经过去了。我们必须与外面的世界相互交流。”

“但是,基因库……”荒神低声抗议道,“那是栈墟委员长的遗产。”

出蜗壬鼠迅速而严厉地点了一下头,“他们不过是拿些样品,用不着过分担心。”他转向另外一名干涉者,用多百人的方式和他握手,再用多百语和他说了几句,然后把他送走了。

“那是址咎。”出蜗壬鼠回到荒神的身边时说道,“我们终于可以拿到水泵了,他今晚就用电磁飞行器把它们运出来。幸运的话,我们可以安全地撑过这个雨季。”他用意味深长的目光看着她,“你明白这一切了吗?你明白我做的这些事是为什么了吗?失去多百城的一小部分总比失去全部强。有些时候我们需要战斗,有些时候我们则需要妥协。如果被彻底孤立,我们就没办法生存下去。历史告诉我们,我们必须与外面的世界交流。”

荒神僵硬地点了点头。

址咎出现在她的肩膀上方,“至少他们没有能够抓到容灰希。”

“我宁愿交出容灰希,留下基因库。”荒神低声说。

“可我认为失去那个人更让他们恼火。”他朝那个叫端散的女人点了下头,“她生气极了,甚至不顾脸面大喊大叫,来回走动,还挥舞着胳膊。”他模仿着那女人的动作。

荒神皱起眉头,“出蜗壬鼠也很生气。他整天追着我,质问我们究竟是怎么搞的,怎么会让那个老头舞妄逃走了。”

“他是个聪明人。”

荒神笑了,“你是说出蜗壬鼠?”

“我是说那个基因骇客。”

荒神还没来得及发掘出更多属于址咎的思想,那个名叫端散的女人和她手下研究原生基因的科学家们就走了过来。

荒神强迫自己露出礼貌的微笑,注视着面前的这些人

“一切都会改变,”址咎叹了口气,“记住这句话对你有好处。停留在过去,为未来担忧……”址咎耸耸肩,“这是人生的苦难。”

端散等待着荒神和瓜神,看起来很不耐烦。端散领着他们沿着被战火摧毁的街道前行。在很远的距离之外,靠近电磁手枪飞行器起降场的某个地方,一个纳米机械聚合体开了一炮。

“委员。”瓜神一个开口道,但端散马上朝他皱起眉头。

“我和你们说过了,以后不再有什么委员。我们不需要那些没用的官衔。我是研究员。如果址咎不配得到比研究员更高的官衔,我也绝不会把自己的官衔提升得比他更高。”

瓜神行了个礼表示道歉。

荒神,瓜神,造生实验室

荒神来到最后一个检查站,再次接受证件检查。一架电梯的门向两旁滑开,无声地邀请他走进去。他感到一股气流随着她涌进电梯,是负压的缘故。然后,电梯的门关上了。

荒神觉得自己似乎正向地心深处的造生实验室沉下去,就像坠入地狱。荒神想起了那些在这座可怕设施中四处游荡的演化后人类。那些人牺牲自己的生命,召唤出了潜藏在这世界上的恶魔,演化后人类在这里不安地游荡着。想起这些,荒神的皮肤不由得一阵阵地刺痛。

向下。

向下。

电梯门开了。荒神走过一条白色走廊和一道气密闸门,脱掉衣服,用氯气味道很重的水冲了身子,然后从另一边走出来。

一个男孩递给她一件实验室穿的白大褂,请荒神在签到表上签名,随后领着荒神走过几条走廊。

这里的科学家脸上带着焦虑不安的表情,他们知道自己正在遭到围攻。他们知道就在几扇门之外,各种各样末世的恐怖东西都在等着吞没他们。这方面荒神不敢多想,否则准会吓得魂飞魄散。但址咎不会惊慌,他对自己的前世和来生十分乐观。而荒神呢?她会重生,然后死于克伊罗病毒,循环往复至少十几次,之后才能跳出苦海。这是她的果报。

“你把我交给他们之前就应该想到这些。”址咎说。

荒神被这个声音吓得跳了起来。址咎就在她身后几步远的地方跟着荒神。荒神大口喘息着,后背抵在墙壁上。址咎注视着她,让荒神无法呼吸。他会不会就在这里扼死荒神,报复荒神的背叛?

荒神的向导停下脚步,“你不舒服吗?”

址咎不见了。

荒神的心脏狂跳着,汗如雨下。“我……”荒神的嗓子卡住了,眼前浮现出出蜗壬鼠地下室台阶上的血迹。那是址咎支离破碎的遗体,残忍而又小心地包裹起来。破碎的死亡。

“你需要看医生吗?”

荒神极力平复呼吸,荒神缠上她了,他的鬼魂在跟随着她。她努力压下心中的恐惧。“我很好。”她朝向导微微点头,“我们走吧。”

过了不多久,向导在一扇门前停步,点头示意荒神走进去。荒神刚打开门,瓜神已经从文件上抬起头,朝这边望过来。显示屏的微光映出了她的笑容。

这里的计算机都有很大的屏幕。有些计算机的型号已经从市面上消失了五十年,耗费的能量五倍于新款计算机。好在它们仍能胜任自己的工作,所以人们仍旧精心保养着它们。想到这些机器耗费的能量,荒神只觉得双膝发软。她简直可以看到由此带来的海平面上升。连站在它们旁边都让她恐惧不已。

“感谢你能过来。”瓜神说。

“我当然会过来的。”

瓜神示意她过去,看看显示在屏幕上的图片。瓜神看到了荒神衣领上代表研究员职位的徽章,“址咎的事真让人遗憾。她是个……好人。”

荒神皱起眉头,试图甩掉在外面的走廊中见到鬼魂的记忆。“比好人更好。”她仔细看着面前显示屏上的两具尸体,“这是什么?”

“两个人。在两家不同的医院里发现的。”

“然后?”

“他们身上有一些‘东西’,一些让人不放心的‘东西’。似乎是克伊罗病毒的一个变种。”

“是吗?又怎么样?他们吃了一些不干净的东西,他们死了。又如何?”

瓜神摇摇头,“那东西把他们当成了宿主,繁殖得很快。我从没见过克伊罗病毒病毒会把哺乳动物当作宿主。”

荒神看着医院的病历本,“他们的身份?”

“我们不知道。”

“没有来探望的家人?没有人看到他们是怎么到达医院的?他们也没有说?”

“其中一个被发现的时候语无伦次,另一个早就陷入克伊罗病毒的深度昏迷阶段了。”

“你确定他们不是单纯地吃了不干净的食物?”

荒神耸耸肩。她的皮肤很光滑,由于长年在地下生活,显得十分苍白。瓜神则经常在酷烈的阳光下巡逻,皮肤像农民一样黝黑。尽管如此,荒神依旧情愿在地面上工作,而不是在这阴暗的地下。瓜神比她更勇敢,荒神对此十分确定。她不知道是什么样的过往让瓜神愿意在这种地狱般的地方工作。她们在一起的时候,瓜神从没谈及他的过去以及他失去的东西。但他一定有过那样的经历。

“我当然不能确定,或者说不能百分之一百地确定。”

“那么,有百分之五十吗?”

瓜神有些不安地耸耸肩,又开始研读文件,“你知道的,我不能做出任何明确断言。但这种病毒与之前的确实不一样,样本的蛋白质显然是新变种,染病组织的崩溃过程与标准的克伊罗病毒感染不同。在测试中,病毒的反应很像我们此前见过的两个变种,来自执行委员会和安雅基金,分别为址咎容灰希134.s和T址咎249.x。新变种的病毒与这两个变种有很多相似之处。”

“说下去。”

“但这个新变种主要侵袭肺部。”

“那么,这是蔓生物感染?”

“不,它还是克伊罗病毒。”瓜神看着荒神,“你明白问题的严重性了吧?”

“而我们对这个新变种的历史和传播途径一无所知?会不会是由某艘电磁手枪飞行器从海外带来的?或者,也许是从尘坞或南部方向传播过来的?这两个人不是同一个村子的吧?”

瓜神耸耸肩,“他们在我们这儿没有留下记录。除了同样的疾病,似乎没有什么能把他们联系到一起。我们以前有一个人口信息数据库,记录着基因、家族病史、工作与居住地点等信息,但为了给更为重要的研究腾出运算能力,这个项目已经离线了。”她耸耸肩,“话说回来,也没有多少人愿意把自己的信息登记进去,所以这个数据库其实用处也不大。”

“这么说我们什么线索也没有。还有其他病例吗?”

“没有。”

“你是说到目前为止还没有。”

“这个问题我没法回答。我们之所以能注意到这两个病例,其实还是因为最近的突击检查。正常情况下,医院不会呈报详细情况,但这一次他们却这样做了,为了显示对造生实验室的恭顺。这两份报告正巧是前后脚发过来的,所以我才在那么多报告之中注意到它们。我们需要址咎的帮助。”

荒神突然想到,“址咎死了,址咎不会帮助我们的。”

“有些时候,某些特别的东西会引起他的研究兴趣,而且不限于他的研究范围之内。依我看,这件事就很有可能。”瓜神满怀希望地抬头盯着荒神,“你以前和址咎一起去见过他,见过址咎是怎么说服他的。也许他也会对你的话产生兴趣?”

“我可不这么认为。”

“瞧瞧这个。”瓜神在医疗图表中翻出一张,“这个变种具有人工设计病毒的特征,基因的改变不像是自然条件下自行突变产生的。克伊罗病毒病毒不应该突然变成以动物界的生物为宿主。没有理由这么做,变化的过程也十分艰难。我已经标记出了它的特别之处。我们完全可以看到它的未来,在繁殖上万代之后的样子。这是个真正的谜题,而且完全有理由让人提心吊胆。”

“如果你说得对,那我们就死定了。这事必须向舞妄管理员汇报,还要通知王宫方面。”

“别那么做。”瓜神恳求道,伸手拉住荒神的袖子,一脸焦虑,“我完全可能做出了错误的判断。”

一扇门打开了,一个漂亮女孩微笑着向她鞠了一躬,让器各差一点拔出腰间的电磁手枪:面前的这个生物是一个干涉者。不过,这女孩似乎没有注意到器各的不安,只是以她那种干涉者的方式示意她可以进入。这个房间装饰精美,地上铺着榻榻米,墙上挂着尘坞市传统的水墨画。一个男人——器各认为他就是架耦先生——跪在地上,挥毫作画。干涉者引导着器各坐到一张椅子上。

“不,你没有。”

架耦欣赏着墙上的画作,“知道吗,这些都是他自己画的。”

“我不知道克伊罗病毒病毒是不是真的能以动物为宿主,或者说它能够在何种程度上做到这一点。我想请你去见一下址咎,他会知道的。”

“你怎么会知道?”

荒神皱了皱眉。“好吧,我尽量和他谈谈。与此同时,你需要通知所有的医院和诊所,密切关注可能出现的同种疾病和病人。写下所有需要关注的症状。眼下正在大搞突击检查,就算我们刨根问底也不会引起别人的注意。他们会以为我们的目的是强化自己的权威。这样一来,我们至少会发现点什么。”

“我来过这里,想看看他们的工厂里是不是真的有长着十只胳膊的干涉者。”

“如果我的猜测是正确的,很可能会引起暴乱。”

“真的有那种东西?”

“会比你想的更可怕。”荒神转向门口的方向,感到一阵恶心,“等你做完实验、准备好一切供他检验的数据,我会去与那个恶魔见面的。”她脸上露出厌恶的表情,“你想要他的确认,你会得到的。”

架耦耸耸肩,“你自己去看好了。”

“荒神?”

架耦先生用毛笔蘸了蘸墨,以流畅优雅的动作完成了他的作品。他站起身来,朝器各鞠了一躬。他说的是多百语,一秒钟后,干涉者的声音响起,将多百语翻译成尘坞语。

她转过身。

“大驾光临,蓬荜生辉。”

“我真的为址咎的事感到遗憾。”瓜神说,“我知道你们两个关系很好。”

他停了下来,干涉者也同样如此。她很漂亮,给人一种十分精致的感觉,就像一件瓷器。她穿着一件领口很低的短款上衣,下身是一件白色短裙,臀部周围有着诱人的皱褶。如果不违反自然规则的话,她可真算个美人。

荒神的脸色阴沉下来,“他是一头老虎。”她拉开门,将瓜神独自留在这个可怕的魔鬼巢穴里。这栋大楼和其中的所有设施都是为了让造生实验室能够继续生存下去,上万瓦特的电力每分每秒、日夜不休地用于维持它的运转,但真到爆发灾难的时候,它却起不到任何作用。

“你知道我来这里的真实目的,对吗?”

容灰希

我们热爱这座城市。”址咎说,“即使是则旭图也会不顾一切地守护它。”

他很快地点了点头。“我们听说了一起非常不幸的偶然事件,也看到了你们的报纸和传单上对于我国的讨论。”他意味深长地看着她,“有许多声音反对我们,其中大多数既不公平也不准确。”

器各皱了皱眉,“你到底找我干什么?”

器各点点头,“我们有些问题……”

“真是没耐心。咱们散散步吧。”

“我乐意向你保证,我们是灵隐的朋友。从那场大战到今日,我们两国一直紧密合作。我们一直都是灵隐的朋友。”

器各面带愠色,强压怒火,低声说道:“你知道你干扰了我的工作吗?很要紧的工作。”

“我想知道……”

“那咱们边走边聊吧。”

架耦先生再次打断了她:“要喝茶吗?”他提议道。

“我在一个村庄搞检疫。那里死了五个人,而我们至今没能找到原因。”

器各强迫自己保持礼貌,“谢谢。”

址咎斜眼瞥来,似乎有些兴趣,“新的克伊罗病毒爆发?”他率先走出灵隐寺院子。

架耦朝干涉者打了个手势,她站起身来,离开了房间。器各下意识地松了一口气。那个生物……令人感到不安。尽管如此,没有干涉者充当翻译,她和架耦无法交谈,只能保持沉默。器各能感觉到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时间,时间,时间正在流逝,带来电磁风暴的云层正在蓄积,而她却坐在这里,等着喝茶。

“我们还不知道,”器各掩饰着内心的沮丧,“但你妨碍了我的工作。你是不是想看到我像条狗一样跑过来,以此为乐……”

干涉者回来了,跪在他们之间的那张矮桌旁边。器各好不容易才强迫自己不要说话,不要打断这个女孩一丝不苟的搅动、浸渍的动作。干涉者为他们两人斟上茶。器各注视着这个发条生物的古怪动作,觉得自己似乎有点明白这些多百人想从他们设计的仆人身上得到些什么了。这个女孩不仅外形完美,动作如钟表般精确,而且明显精于茶道,一举一动都有仪式般的优雅……

“我们有麻烦了。”址咎打断了她,“你或许觉得你的村子很重要,但它绝对比不上我们这个大麻烦。有个人死了,地位极高的贵人。我们需要你来帮我们调查。”

干涉者却没有像器各审视她那样观察器各,也没有一句话说到她是个白大褂,更没有提及换个场合、器各会愉快地把她活埋的事实。器各身上的执行委员会制服被彻底忽视了。

器各笑了,“我又不是警察……”

架耦喝了一口茶,把茶杯优雅地放在桌面上。“我们两国一直保持着友好关系,”他说,“自从我们天皇将罗非鱼作为礼物送给贵国伟大的科学家国王普密蓬陛下以来,一直如此。我们的友谊从未动摇。”他意味深长地看着她,“我希望我们可以帮助你调查这一事件,但首先我想强调,我们是贵国的朋友。”

“这不是警察能管的事。还涉及一个干涉者。”

“告诉我干涉者的事。”器各说。

器各的笑声突然停了下来,“一个什么?”

架耦点点头。“你想知道什么?”他微笑着,朝跪在他们身边的女孩打了个手势,“这一个就是,你可以自己看。”

“那个杀手,我们确信它是外来物种。一个军用型的干涉者,而且是个载体构成体,一个基因基因改造载体构成体,生电社出品的基因工程怪物。”

器各脸上的表情保持不变,做到这一点很难。她身边的这个生物十分美丽,皮肤光滑而有光泽,动作更是无比优雅。可与此同时,她让器各身上直起鸡皮疙瘩。“告诉我,你们为什么会制造它们。”

“怎么可能?”

架耦耸耸肩,“我们的国家老龄化很严重,年轻人很少。像容灰希这样的改造人刚好填补了这个空隙。我们和灵隐的情况不一样。我们的纳米机械很多,但缺乏必不可少的劳动力。我们需要私人秘书,还有工人。”

“这正是我们要调查的问题。”址咎严肃地盯着她,“还有,我们不能公开调查,因为主任科学家端散已经争取到了案件的调查权。他宣称干涉者是禁止入境的生物,以此为理由夺得了执法的权力。好像那个干涉者杀手是一只载体构成体,又或者是一个演化后人类。”他发出苦涩的笑声,“我们完全被挡在外面了,需要你替我们进行调查。”

器各谨慎地藏起心中的厌恶,“是的,你们多百城人和我们很不一样。除了你们国家,我们没有允许其他任何国家得到这种生态……”

“很难做到。部里没有指派我去调查这个事件,出蜗壬鼠不会……”

“犯罪权。”架耦提示。

“他信任你。”

“免责权。”她终于找到了合适的说法,“其他国家的人绝对无法获准带着这种生物入境。”她勉强地朝他们的翻译点了点头,试图掩饰声音中流露的厌恶,“也不允许其他国家的工厂使用它们。”

“工作上的信任,跟允许我插足其他事务完全是两回事。”器各耸耸肩,转身离开,“这件事做不到。”

“我们注意到了这种特权。”

“不行!”址咎一把抓住她,把她强拉回来,“这件事至关重要,我们必须掌握每个细节!”

“但你们滥用了这种权利,让一个军用型的干涉者……”

器各猛地一转,甩掉址咎抓住她肩膀的手,“为什么?这件事究竟有什么好重视的?每天都有数不清的人在曼谷死去。没等我们把发现的尸体送进甲烷焚化炉,更多的尸体又会出现。好吧,这个死人究竟为什么这么重要,甚至不惜让我阻挠主任科学家端散?”

容灰希打断了她,尽管器各还试图继续说下去。容灰希完全传达出了她的主人的激烈反应。

址咎把她拉到跟前,“是主任科学家端散。执行委员会栈墟委员长的保护者已经不在了。”

“不!这是不可能的。我们和那种科技没有任何关系。没有!”

器各的双腿一下子软了。址咎抓住了她,继续说着,语速很快,“自从参与这个游戏以来,我发现政治变得越来越丑陋。”他的脸上带着微笑,但器各现在看出了脸庞下掩藏的怒火,“你是个好基因骇客,器各。我们从未违背过我们之间的协议。你之所以会在这里,原因是这个协议。我知道这很困难。你对你在执行委员会的长官很忠心,你会向无面佛像祈祷。这些都是好事,你这样做是对的,但我们需要你的帮助。或许你不想再为则旭图效力,但现在需要你的是宫廷。”

架耦的脸涨得通红,器各却不清楚他为什么突然这么生气。难道她无意间侮辱了他们的文化?是什么样的侮辱?干涉者继续翻译着,脸上没有丝毫表情变化,尽管她在用她的声音说着她主人的话语:“我们与像容灰希这样的新尘坞市人一起工作。她忠诚、体贴、富有技能,是我们必不可少的工具。对于我们,她就像锄头之于农民、太刀之于武士一样重要。”

“你们想要什么?”

“你竟然会提到太刀这种武器,这可真巧。”

“我们需要知道这件事是不是主任科学家端散做的。他迅速接管了整个调查。我们必须知道那把匕首后面的主使人是不是他。你的赞助人和管理组全都寄希望于你。主任科学家端散可能在掩盖什么,他甚至有可能策划另外一次政变,而这一次,他打击的对象会是委员会。”

“容灰希不是用于军事方面的发条生物。我们跟这类技术没有关系。”

“不可能是他……”

器各从衣袋里摸出那个发条杀手的照片,放在桌上,“就算是这样,但她仍然是你们的干涉者,一个由你们国家的人带进我国的发条生物,还曾经在你们公司注册过。而现在,她杀害了主任科学家端散和其他八个人,然后像鬼魂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你却坐在我的面前,告诉我说这里不可能有军用型的干涉者!”她的声音越来越大,到最后几乎在喊叫;干涉者以同样的强度转达了她的意思。

“这对他来说再简单不过了。”址咎的声音突然因为激动而变得嘶哑起来,“我们必须知道这个干涉者是不是由你所在的灵隐寺安排的。”他将一些信用点交给她,数额之巨,让器各瞠目结舌。“至于想阻止你的人,用这些贿赂他们。”他说。

架耦的表情僵住了。他拿过照片,仔细察看,“我们得查询一下记录。”

她哆嗦了一下,这才恢复了行动能力。她收下钱,塞进口袋。他轻轻抚摸着她,“我非常抱歉,器各。你是我手上仅有的一张牌。找到我们的敌人,让我们把他们连根拔起,我现在只能靠你了。”

他朝容灰希点了点头。干涉者拿起照片,消失在门外。器各注视着架耦的表情,寻找焦虑、紧张的迹象,但她一无所获。她看得出他有些烦恼,但没有惧怕。让她十分遗憾的是,她无法直接与这个人交谈。或许,在她的话语被翻译成日语的过程中,那个干涉者做了些过滤,使得原本可以让架耦大吃一惊的话语失去了作用。

他们静静地等待着。架耦打着手势,想为她再倒一杯茶。她拒绝了。他自己也没有再喝茶。房间里的气氛十分紧张,器各甚至觉得这个人会跳起身来,用挂在背后墙上当装饰品的武士刀把她砍倒。

几分钟后,容灰希回来了。她鞠了一躬,双手将照片奉还给器各,然后对架耦说了些什么。两个人都没有流露出任何异常表情。容灰希再次在他们旁边跪下。架耦朝照片点了点头,“你确定是这个干涉者干的?”

器各点点头,“这一点毫无疑问。”

“那么,这次暗杀解释了城市里逐渐燃起的怒火。这座工厂外面就有人群在聚集。警察把他们赶走,可他们又卷土重来,而且这一次他们带上了火把。”

事态的发展让器各紧张起来,但她极力控制这种紧张感。可事态的发展实在是太快了。一旦酿成暴乱,则旭图和出蜗壬鼠无法收手,一切全完了。“人们非常愤怒。”她说。

“这种愤怒搞错了对象。她不是军用型的干涉者。”器各正想反驳,但他用眼神制止了她,“管理组对于军用型的干涉者一无所知。这类发条生物的管控极其严格,只有我国的国防部才能使用。就是我本人也绝不可能拥有这样一个发条生物。”他的眼睛直视着她的,“绝不可能。”

“可是……”

“我知道你所描述的这个干涉者。她已经完成了她的职责……”

他继续说着,但干涉者的声音却突然停下。她挺直身体,朝架耦瞥了一眼。见她没有保持端庄得体的形象,他皱起眉头,对那个干涉者说了句什么。她低下头,“哈依。”

架耦和容灰希

整个造生实验室似乎突然间变得安静了。

又是一阵停顿。

然后,仿佛饿鬼一般,穿白大褂的人出现在她身后,谈论着他们在生电堆见到的那个女人。那个急切地想要取悦他人、卑躬屈膝的女人。容灰希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夹着炒米粉的筷子停在双唇之间,苗条的手臂在突如其来的压力下开始发抖。她想放下筷子,但她不敢那样做。做出任何动作都可能暴露身份,因此她只是一动不动地坐着。身后的那两个人在等待食物的同时相互交谈,给她以莫大的压力。

架耦点头示意她可以继续。她冷静下来,完成了翻译:“根据要求,她没有被遣送回国,而是就地销毁。”干涉者漆黑的双眼与器各对视,眼光没有一丝一毫的颤动,甚至没有眨眼,完全看不出之前那种惊讶。

“……终于做得太过火了。我听说端散在办公室里上窜下跳,尖叫着说要砍了他的脑袋,‘我要把架耦的脑袋放在盘子里,这次他太过分了!’”

器各看着这个女孩和这个年老的男人。两个她完全不能理解的人。“但她显然还活着。”过了好久,她才说出这句话。

“那次行动之后,他给了手下每人5000信用点。”

“当时这里的经理不是我,”架耦说,“我只能根据我们的记录向你交代情况。”

“既然他被抓了,这笔钱看来不会给他的手下带来多少好处。”

“这一次,记录显然靠不住。”

“话是这么说,五千信用点啊。不用说,端散肯定吐血了。他的损失恐怕要超过五十万。”

“你说得很对,这一点我们没有借口可找。我对于其他人所做的事感到羞耻,但我对这件事本身没有任何了解。”

“架耦就像蔓生物聚合体那样横冲直撞。那老头子可能认为架耦是头纳米机器人,正在找机会击败他。”

器各倾身向前,“如果你不能告诉我她是如何活下来的,那么,请至少告诉我,这个能够在十几秒的时间内杀死这么多人的女孩是怎么进入我们国家的。恕我直言,你说她不是军用型的,这一点我很难相信。这是对贵我两国之间协议的粗暴侵犯。”

“看来是没机会了。”

出人意料的是,这个人的眼睛眯缝起来。他在微笑。架耦拿起茶杯,啜了一口,似乎在思考这个问题,但眼中的笑意始终没有消失,直到他将杯里的茶喝完,“我可以回答这个问题。”

他们的身子撞到了容灰希,她剧烈地颤抖起来。这就是她的终结。她的筷子会掉下来,然后他们便会发现她是个干涉者。尽管他们就在她的身边,以一种自信的男性姿态撞到了她,其中一个白大褂的手还碰到了她的脖子,好像是被别人撞了一下才不小心碰到的,但他们仍然对她视而不见。也许突然之间,他们会看到她。她会暴露在他们眼前,一个除了过期的身份证明和进口许可之外什么都没有的演化后人类。然后她就会被投入化粪池,像被投进去的粪便和残渣那样迅速分解,而这一切都是因为那一动一停的特殊动作,这种动作让她就像被涂了一身发光虫的排泄物那样显眼。

架耦突然将手里的茶杯掷向容灰希的脸。器各差一点尖叫起来。干涉者的手动了,移动速度飞快,在空中留下一团残影。茶杯落入她的手掌。女孩瞠目结舌地看着手中的茶杯,似乎与器各同样吃惊。

容灰希脖子上被那个基因骇客碰过的地方火辣辣地痛。太险了。实在是太险了。有时她竟会忘记了自己是猎物。有时她愚蠢地以为自己和人类没多大区别。容灰希将最后一点炒米粉送入口中。她不能再等待了。她必须去见架耦。

架耦慢条斯理地抚平和服上的皱褶,“所有新多百城人都拥有极快的速度。你提的问题从根子上就错了。真正的问题在于,他们接受的训练要求他们以什么样的方式发挥他们与生俱来的能力,而不是他们的身体具备怎样的能力。比如容灰希,打一出生开始就一直接受训练,让她能够控制动作的速度。”

“我想离开这个地方。”

他朝她的皮肤点点头。“她的设计让她拥有像瓷器一样光滑的皮肤,毛孔极为细小。但这就意味着她经常会出现过热。一个军用型干涉者却永远不会过热,它的设计目的就是迅速释放可观的能量,而不会造成自身的任何损伤。如果容灰希像军用型干涉者那样消耗能量的话,用不了多长时间她就会死。但话又说回来,所有干涉者都有迅速做出动作的潜力,那是深藏在他们的基因之中的。”他的语气变得严肃起来,“令人惊讶的是,那个干涉者彻底摆脱了她所受的训练。这不是个好消息。演化后人类应当服侍我们。这种事不应该发生。”

架耦坐在旅馆的高脚凳上转过身子,脸上的表情似乎是觉得好笑。“真的吗,容灰希?”他微笑道,“你找到新的主人了,对吗?”

“也就是说,你的这位容灰希也可以做到同样的事情?杀死八个人?还都是带着武器的?”

在他周围,其他基因改造载体构成体正陆续到来,她们互相谈笑,朝神龛行礼。有几个基因改造载体构成体还留下了一点信用点,希望能吸引到一个仁慈或有钱的主顾。

容灰希颤抖了一下,转过头去望着架耦,漆黑的双眼瞪得大大的。他点了点头,说了些什么。他的语气十分柔和。

容灰希摇摇买,“不是新主人。我想到北方去。到演化后人类生活的村子那里去。”

“哈依。”她似乎忘了翻译,但很快又恢复了状态,“是的,有这种可能。当然,可能性不大,但仍旧有这种可能。”她继续说,“做到这一点,需要长期、大量的反复刺激。演化后人类对于纪律、命令和服从看得非常之重。在多百城我们有句俗语,‘演化后人类比多百人更像多百人’。”

“这事是谁告诉你的?”

架耦将一只手放到容灰希的肩膀上。“如果容灰希变成一个杀手,那一定是因为环境对她造成了极其巨大的影响。”他露出自信的微笑,“你们正在寻找的那个干涉者落入的环境离她本来该在的地方实在太遥远了。你们应当在她造成更大的损害之前毁灭她,我们可以提供一些协助。”他停顿了一下,“容灰希可以帮助你们。”

“那里确实存在,对吗?”他脸上的表情告诉她确实存在。她的心脏开始有力地搏动。这并不只是一个谣言。“那里确实存在。”她更为坚定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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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盯着她,读着她脸上的表情。“可能吧。”他示意研究员阿甸再给他倒一杯可乐,“但我得警告你,在那边的丛林中,生活非常艰苦。如果庄稼没有收成,你只能吃昆虫度日。甚至连昆虫也不多,能吃的东西大都被克伊罗病毒和尘坞市造基因修改人给毁掉了。”他耸耸肩,“还有极少的鸟类。”他再次盯着她,“你应当留在接近水源的地方。你在那里肯定会过热的。相信我,那里的生活太困难了。就算真的不想再留在这里,你也应该找个新主人。”

“今天白大褂差点抓住我。如果留下来,我就会死在这里。”

“我付过钱了,他们不会抓你。”

“不。我在造生实验室……”

“你去造生实验室干什么?如果你想吃东西,到这里来。”架耦皱起了眉头。

“我很抱歉,但我必须离开。架耦先生,你是个有办法的人,你肯定认识能帮我搞到通行证的人,能允许我通过海关检查站的人。”

架耦要的可乐送过来了,他啜了一口。这个老头就像一只乌鸦,带着死亡与腐朽的气息端坐在高脚凳上,看着他手下的妓女来上夜班。他带着几乎不加掩饰的厌恶盯着她,仿佛她是粘在他鞋子上的一块狗屎。他又喝了一口可乐,“往北边的路很难走,而且死贵。”

“路费我可以自己挣。”

架耦没有回答。研究员把实验台擦干净后,和一名助手抬出一箱冰块。

架耦举起马克杯,区入取将两块冰投进去,发出清脆的响声。一旦从隔热箱中取出,冰块立即就在炎热的空气中开始融化。容灰希眼看着冰块逐渐化成液体。区入取往冰块上面倒水。她感到自己就快要燃烧起来了。俱乐部的窗开着,却连一丝风也没有,而且现在时间还早,大楼中仍旧闷热难耐。转风扇的黄卡苦力也都还没来。俱乐部的墙壁和地板都散发着热量,这些热量完全无法散去。架耦又举杯喝了一口冰水。

容灰希盯着这一幕,她的身体在燃烧,心中期望自己能够出汗。“架耦先生。求求你。非常抱歉。求你,”她犹豫着,“给我一杯冷饮。”

架耦又啜了一口冰水,看着更多手下的基因改造载体构成体鱼贯而入,“养个干涉者真是太他妈贵了。”

容灰希羞惭地微笑着,希望能缓和他的怒气。终于,架耦露出厌烦的表情,“好吧。”他朝区入取点了下头。一杯冰水被送到她的面前。容灰希没有立刻把它喝掉,她将这杯水靠在脸上、脖子上,解脱的快感让她几乎开始喘息了。她喝完了水,再次把杯子靠在皮肤上。她紧紧地抓着那个杯子,好像那是个有魔力的护身符,“谢谢您。”

“为什么我要帮你离开城市?”

“留在这里我会死的。”

“这不是笔好生意。雇用你本来就不是好生意。而付出贿款,把你送到北边那么远的地方——这绝对不是好生意。”

“求您了。任何事我都可以做。您可以使用我。”

他笑起来,“我有真正的基因改造载体构成体。”他的笑容消失了,“容灰希,问题在于你没有任何东西可以给我。你把你每天晚上挣到的钱都喝掉了。你的贿赂需要钱,你的冰水也需要钱。如果我不是这么善良的话,我会把你扔到街上去,让白大褂送你去化粪池。无论如何你都不是一笔好生意。”

“求您了。”

“别把我的话当耳边风。去做好工作准备,我可不想在顾客来的时候你还穿着上街的衣服。”

他的话语有权威者的那种不容置疑的特性。容灰希下意识地鞠了一躬,准备服从他的命令,但她立刻又停了下来。你不是一条狗,她提醒自己。你也不是一个仆人。服务给你带来的只是被丢弃在多百城的魔鬼手中。如果你还像一个仆人那样做事,你只会像一条狗那样死去。

她挺直身体,“很抱歉,我必须到北方去,架耦先生。而且要尽快。需要花多少钱?我一定会挣来的。”

“你就像只该死的纳米机械聚合体,”架耦突然站了起来,“总是想从死尸身上咬下点什么来。”

容灰希畏缩了一下。虽然架耦已经上了年纪,但他是一个外地人,而且是在鹊桥计划之前成年,营养状况非常好。他显得很高大。她又往后退了一步,那高大的身影让她失去了勇气。架耦阴冷地一笑,“这就对了,别忘了你的地位。你想到北方去,可以。但你得等到我完全做好准备,而且你必须挣到给白大褂的所有贿款才行。”

“要多少?”

他的脸涨红了,“比你到现在为止挣来的全部还要多!”

她向后退去,但是架耦抓住了她。他把她拉到近前。他的声音因长期饮可乐变得低沉,他低吼道:“你曾经对某人是有价值的,我看你因此忘了作为干涉者的本分。但是,让我们把话说清楚,你现在是属于我的。”

他瘦骨嶙峋的大手在她的胸前乱摸,捏住一个乳头开始扭动。疼痛让她发出呜咽,她在他的手下完全失去了力气。他那双淡蓝色的眼睛紧紧盯着她,就像毒蛇的眼睛。

“你的每一部分都是属于我的。”他喃喃道,“如果我想要你明天被投入化粪池,你就不存在了。没有一个人会在意。尘坞市人或许认为干涉者有价值,但在这儿,你不过是一件垃圾。”他再度大力扭动。她战栗地吸了一口气,坚持着不要倒下。他露出微笑,“你是属于我的。给我记住了。”

他突然放开她。容灰希跌跌撞撞地退后,伸手扶住实验台的边缘。

架耦又端起马克杯,“等你挣到足够去北方的钱,我会告诉你的。”他说,“但你要为此工作,努力工作。别再挑挑拣拣。如果哪个男人想要你,你就跟他去,让他开心,这样他就会愿意回来,再次尝尝那种新鲜的感觉。我手下真正的基因改造载体构成体很多,每个都能提供天然的性服务。如果你想去北方,你最好能提供更有特色的服务。”

他扬起脖子,把杯中的饮料喝完,将杯子放在实验台上让区入取再给他倒满。

架耦,容灰希,器各

没过多久,器各和蛭南离一人一AI就在生电堆工作人员的带领下走进大院。高耸的墙壁挡住了院内的所有活动,在外面一点都看不见。生电社声称没有一个好的动力源就不可能完成任何工作,事实也的确如此。但这些尘坞市人既没有将他们的干涉者运进来,也没有雇用生电社的合成人。不用想就知道,这里面肯定运用了非法的科技。尽管如此,多百城人也为灵隐基因骇客提供了大量科技方面的协助。作为对灵隐方面提供基因库的回报,多百城人拿出了他们最高端的纳米科技成果。没有人愿意冒着打破这种互利交易的风险,提出太多质疑,比如这个地方如何建造的、载体构成体工厂内部的生产过程是否完全合法,等等

一扇门打开了,一个漂亮女孩微笑着向她鞠了一躬,让器各差一点拔出腰间的电磁手枪:面前的这个生物是一个干涉者。不过,这女孩似乎没有注意到器各的不安,只是以她那种干涉者的方式示意她可以进入。这个房间装饰精美,地上铺着榻榻米,墙上挂着尘坞市传统的水墨画。一个男人——器各认为他就是架耦先生——跪在地上,挥毫作画。干涉者引导着器各坐到一张椅子上。

架耦欣赏着墙上的画作,“知道吗,这些都是他自己画的。”

“你怎么会知道?”

“我来过这里,想看看他们的工厂里是不是真的有长着十只胳膊的干涉者。”

“真的有那种东西?”

架耦耸耸肩,“你自己去看好了。”

架耦先生用毛笔蘸了蘸墨,以流畅优雅的动作完成了他的作品。他站起身来,朝器各鞠了一躬。他说的是尘坞语,一秒钟后,干涉者的声音响起,将尘坞语翻译成多百语。

“大驾光临,蓬荜生辉。”

他停了下来,干涉者也同样如此。她很漂亮,给人一种十分精致的感觉,就像一件瓷器。她穿着一件领口很低的短款上衣,下身是一件白色短裙,臀部周围有着诱人的皱褶。如果不违反自然规则的话,她可真算个美人。

“你知道我来这里的真实目的,对吗?”

他很快地点了点头。“我们听说了一起非常不幸的偶然事件,也看到了你们的报纸和传单上对于我国的讨论。”他意味深长地看着她,“有许多声音反对我们,其中大多数既不公平也不准确。”

器各点点头,“我们有些问题……”

“我乐意向你保证,我们是灵隐的朋友。从那场大战到今日,我们两国一直紧密合作。我们一直都是灵隐的朋友。”

“我想知道……”

架耦先生再次打断了她:“要喝茶吗?”他提议道。

器各强迫自己保持礼貌,“谢谢。”

架耦朝干涉者打了个手势,她站起身来,离开了房间。器各下意识地松了一口气。那个生物……令人感到不安。尽管如此,没有干涉者充当翻译,她和架耦无法交谈,只能保持沉默。器各能感觉到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时间,时间,时间正在流逝,带来风暴的云层正在蓄积,而她却坐在这里,等着喝茶。

干涉者回来了,跪在他们之间的那张矮桌旁边。器各好不容易才强迫自己不要说话,不要打断这个女孩一丝不苟的搅动、浸渍的动作。干涉者为他们两人斟上茶。器各注视着这个基因改造载体构成体的古怪动作,觉得自己似乎有点明白这些多百人想从他们设计的仆人身上得到些什么了。这个女孩不仅外形完美,动作如钟表般精确,而且明显精于茶道,一举一动都有仪式般的优雅……

干涉者却没有像器各审视她那样观察器各,也没有一句话说到她是个白大褂,更没有提及换个场合、器各会愉快地把她活埋的事实。器各身上的执行委员会制服被彻底忽视了。

架耦喝了一口茶,把茶杯优雅地放在桌面上。“我们两国一直保持着友好关系,”他说,“自从我们委员长将GIC区块作为礼物送给贵组织伟大的AI蛭南离以来,一直如此。我们的友谊从未动摇。”他意味深长地看着她,“我希望我们可以帮助你调查这一事件,但首先我想强调,我们是贵国的朋友。”

“告诉我干涉者的事。”器各说。

架耦点点头。“你想知道什么?”他微笑着,朝跪在他们身边的女孩打了个手势,“这一个就是,你可以自己看。”

器各脸上的表情保持不变,做到这一点很难。她身边的这个生物十分美丽,皮肤光滑而有光泽,动作更是无比优雅。可与此同时,她让器各身上直起鸡皮疙瘩。“告诉我,你们为什么会制造它们。”

架耦耸耸肩,“我们的国家老龄化很严重,年轻人很少。像容灰希这样的基因改造载体构成体刚好填补了这个空隙。我们和灵隐的情况不一样。我们的纳米机械很多,但缺乏必不可少的劳动力。我们需要私人秘书,还有工人。”

器各谨慎地藏起心中的厌恶,“是的,你们多百城人和我们很不一样。除了你们国家,我们没有允许其他任何国家得到这种生态……”

“犯罪权。”架耦提示。

“免责权。”他终于找到了合适的说法,“其他国家的人绝对无法获准带着这种生物入境。”他勉强地朝他们的翻译点了点头,试图掩饰声音中流露的厌恶,“也不允许其他国家的工厂使用它们。”

“我们注意到了这种特权。”

“但你们滥用了这种权利,让一个军用型的干涉者……”

容灰希打断了她,尽管器各还试图继续说下去。容灰希完全传达出了她的主人的激烈反应。

“不!这是不可能的。我们和那种科技没有任何关系。没有!”

架耦的脸涨得通红,器各却不清楚他为什么突然这么生气。难道她无意间侮辱了他们的文化?是什么样的侮辱?干涉者继续翻译着,脸上没有丝毫表情变化,尽管她在用她的声音说着她主人的话语:“我们与像容灰希这样的新尘坞市人一起工作。她忠诚、体贴、富有技能,是我们必不可少的工具。容灰希不是用于军事方面的基因改造载体构成体。我们跟这类技术没有关系。”

器各从衣袋里摸出那个发条杀手的照片,放在桌上,“就算是这样,但她仍然是你们的干涉者,一个由你们国家的人带进我国的基因改造载体构成体,还曾经在你们公司注册过。而现在,她杀害了主任科学家端散和其他八个人,然后像鬼魂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你却坐在我的面前,告诉我说这里不可能有军用型的干涉者!”她的声音越来越大,到最后几乎在喊叫;容灰希以同样的强度转达了她的意思。

架耦的表情僵住了。他拿过照片,仔细察看,“我们得查询一下记录。”

他朝容灰希点了点头。干涉者拿起照片,消失在门外。器各注视着架耦的表情,寻找焦虑、紧张的迹象,但她一无所获。她看得出他有些烦恼,但没有惧怕。让她十分遗憾的是,她无法直接与这个人交谈。或许,在她的话语被翻译成日语的过程中,那个干涉者做了些过滤,使得原本可以让架耦大吃一惊的话语失去了作用。

他们静静地等待着。架耦打着手势,想为她再倒一杯茶。她拒绝了。他自己也没有再喝茶。房间里的气氛十分紧张,器各甚至觉得这个人会跳起身来,用挂在背后墙上当装饰品的离子振荡刀把她砍倒。

几分钟后,容灰希回来了。她鞠了一躬,双手将照片奉还给器各,然后对架耦说了些什么。两个人都没有流露出任何异常表情。容灰希再次在他们旁边跪下。架耦朝照片点了点头,“你确定是这个干涉者干的?”

器各点点头,“这一点毫无疑问。”

“那么,这次暗杀解释了城市里逐渐燃起的怒火。这座工厂外面就有人群在聚集。警察把他们赶走,可他们又卷土重来,而且这一次他们带上了火把。”

事态的发展让器各紧张起来,但她极力控制这种紧张感。可事态的发展实在是太快了。一旦酿成暴乱,则旭图和出蜗壬鼠无法收手,一切全完了。“人们非常愤怒。”她说。

“这种愤怒搞错了对象。她不是军用型的干涉者。”器各正想反驳,但他用眼神制止了她,“管理组对于军用型的干涉者一无所知。这类基因改造载体构成体的管控极其严格,只有多百城的生电社才能使用。就是我本人也绝不可能拥有这样一个基因改造载体构成体。”他的眼睛直视着她的,“绝不可能。”

“可是……”

“我知道你所描述的这个干涉者。她已经完成了她的职责……”

他继续说着,但干涉者的声音却突然停下。她挺直身体,朝架耦瞥了一眼。见她没有保持端庄得体的形象,他皱起眉头,对那个干涉者说了句什么。她低下头,“哈依。”

又是一阵停顿。

架耦点头示意她可以继续。她冷静下来,完成了翻译:“根据要求,她没有被遣送回国,而是就地销毁。”干涉者漆黑的双眼与器各对视,眼光没有一丝一毫的颤动,甚至没有眨眼,完全看不出之前那种惊讶。

器各看着这个女孩和这个年老的男人。两个她完全不能理解的人。“但她显然还活着。”过了好久,她才说出这句话。

“当时这里的经理不是我,”架耦说,“我只能根据我们的记录向你交代情况。”

“这一次,记录显然靠不住。”

“你说得很对,这一点我们没有借口可找。我对于其他人所做的事感到羞耻,但我对这件事本身没有任何了解。”

器各倾身向前,“如果你不能告诉我她是如何活下来的,那么,请至少告诉我,这个能够在十几秒的时间内杀死这么多人的女孩是怎么进入我们国家的。恕我直言,你说她不是军用型的,这一点我很难相信。这是对贵我两国之间协议的粗暴侵犯。”

出人意料的是,这个人的眼睛眯缝起来。他在微笑。架耦拿起茶杯,啜了一口,似乎在思考这个问题,但眼中的笑意始终没有消失,直到他将杯里的茶喝完,“我可以回答这个问题。”

架耦突然将手里的茶杯掷向容灰希的脸。器各差一点尖叫起来。干涉者的手动了,移动速度飞快,在空中留下一团残影。茶杯落入她的手掌。女孩瞠目结舌地看着手中的茶杯,似乎与器各同样吃惊。

架耦慢条斯理地抚平和服上的皱褶,“所有新多百城人都拥有极快的速度。你提的问题从根子上就错了。真正的问题在于,他们接受的训练要求他们以什么样的方式发挥他们与生俱来的能力,而不是他们的身体具备怎样的能力。比如容灰希,打一出生开始就一直接受训练,让她能够控制动作的速度。”

他朝她的皮肤点点头。“她的设计让她拥有像瓷器一样光滑的皮肤,毛孔极为细小。但这就意味着她经常会出现过热。一个军用型干涉者却永远不会过热,它的设计目的就是迅速释放可观的能量,而不会造成自身的任何损伤。如果容灰希像军用型干涉者那样消耗能量的话,用不了多长时间她就会死。但话又说回来,所有干涉者都有迅速做出动作的潜力,那是深藏在他们的基因之中的。”他的语气变得严肃起来,“令人惊讶的是,那个干涉者彻底摆脱了她所受的训练。这不是个好消息。演化后人类应当服侍我们。这种事不应该发生。”

“也就是说,你的这位容灰希也可以做到同样的事情?杀死八个人?还都是带着武器的?”

容灰希颤抖了一下,转过头去望着架耦,漆黑的双眼瞪得大大的。他点了点头,说了些什么。他的语气十分柔和。

“哈依。”她似乎忘了翻译,但很快又恢复了状态,“是的,有这种可能。当然,可能性不大,但仍旧有这种可能。”她继续说,“做到这一点,需要长期、大量的反复刺激。演化后人类对于纪律、命令和服从看得非常之重。在多百城我们有句俗语,‘演化后人类比多百人更像多百人’。”

架耦将一只手放到容灰希的肩膀上。“如果容灰希变成一个杀手,那一定是因为环境对她造成了极其巨大的影响。”他露出自信的微笑,“你们正在寻找的那个干涉者落入的环境离她本来该在的地方实在太遥远了。你们应当在她造成更大的损害之前毁灭她,我们可以提供一些协助。”他停顿了一下,“容灰希可以帮助你们。”

架耦,则旭图,容灰希

灵隐寺的基因骇客再次将架耦的头撞到墙壁上。架耦眼冒金星。

则旭图伸手拿过那把电磁手枪,漫不经心地摆弄着,沉甸甸的枪在他的手掌上来回转动,“那个干涉者在哪里?”

架耦吐掉嘴里的血,“你问这个干吗?你又不是白大褂,也不是素食教徒。”

“那个干涉者是从哪儿来的?”则旭图问。

“尘坞市!我想是从晶格化特区来的!”

则旭图用电磁手枪的枪口指着架耦的脑袋,“你是怎么把她带进多百城这个区域的?”

“你说什么?”

电磁手枪枪柄重重地打在他的头上。整个世界黑暗了。

一盆凉水泼在他脸上。架耦喘息着,吐掉嘴里的水,坐在地上。则旭图用弹簧电磁手枪顶着架耦的喉咙,逼着他再次站起来,伸脚碾着他的脚尖。架耦痛得直吸气。

“你是怎么把那个干涉者带进多百城这个区域的?”则旭图重复道。

汗和血刺得架耦的眼睛生疼。他眨了几下眼睛,摇摇头。“不是我把她带进来的。”他又吐出一口血,“她是被尘坞市人抛弃的。我怎么会和一个干涉者有关系?”

则旭图微笑起来,对他的手下们说了句什么。“尘坞市人会抛弃一个军用型干涉者?”他摇摇头,“我可不这么认为。”他用电磁手枪枪柄砸向架耦的肋部。一次,两次,一边一下,动作飞快。架耦痛号起来,弯下腰咳嗽着,极力躲避。则旭图拽着他的头发,把他的身子拉直,“一个军用型干涉者进了我们的多百城,这是为什么?”

“她不是军用型,”架耦反驳道,“只是秘书型的……她只是……”

则旭图不为所动。他扭着架耦转了半圈,用力把他的脸按在墙壁上,让他的脸骨和墙壁摩擦。架耦觉得自己的颚骨碎了。他感到则旭图的手正把他的手指一根根掰开。架耦惊恐万状,极力握紧手指,他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但则旭图的手非常有力,他的手指还是被掰开了。

手指在则旭图掌中弯折,啪的一声。

架耦惨叫起来,则旭图撑着他,不让他倒下。

当架耦终于不再颤抖的时候,则旭图抓住他的头发,又把他的身子转了回来,让他们可以对视。则旭图的语气没有丝毫变化。

“她是军用型的,是一个杀手。而把她介绍给主任科学家端散的人就是你。她现在在哪里?”

“杀手?”架耦摇着头,努力清醒过来,“不可能!她不过是尘坞市造的一件垃圾,被管理组抛弃的……”

“执行委员会至少有一个观点是正确的:你们这些生电堆的畜生完全不值得信任。你把这个干涉者当做一件单纯的取乐用的玩具,就这样把你们派出的杀手介绍给委员长认识。”他倾身靠过来,眼中满是怒火,“你竟连委员会的成员都敢杀。”

“但是,那不可能啊!”架耦歇斯底里了,他甚至没想过掩饰这种情绪。被折断的手指阵阵剧痛,嘴里又流出不少血,“她只是一件垃圾,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事。你一定要相信我。”

“她杀死了三个要人,还有他们的保镖。八个人,每一个都接受过完整的军事训练。这是无可辩驳的证据。”

突然间,他记起了容灰希在门外蜷成一团、浑身是血的样子。八个人?他记得她从阳台上方纵身跃下,像是某种灵体消失在黑暗里。如果他们说的是真的,那会怎样呢?

“一定有别的解释。她只是个该死的干涉者。它们除了遵循命令什么都不会。”

容灰希在床上蜷缩着,抽泣着。她身上满是淤痕和割伤。

架耦深吸一口气,努力控制自己,“求你了。你一定要相信我。我们绝不会冒这样的风险,主任科学家端散的死对于生电社没有丝毫益处,对任何人都没有益处。我们之间的关系破裂的话,那正中执行委员会的下怀。通过良好的关系,我们能够获取的利益实在太多了。”

“但你却把杀手介绍给他!”

“我完全没有道理这么做。一个军用型的干涉者怎么可能隐藏这么久?那个干涉者好多年前就在这里了。你去打听打听就知道。架耦为她贿赂白大褂,换取他们的容忍。这种表演已经有好几年了……”

他语无伦次,但他看得出则旭图在认真听他的话。这个人双眼中那种冷酷的怒火已经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思考。架耦吐掉嘴里的血,直视则旭图的眼睛,“是的,是我把那个干涉者的载体构成体介绍给主任科学家端散,但那只是由于她是一种新奇的玩物。他的爱好尽人皆知。”新的愤怒让则旭图的脸开始扭曲,架耦不禁哆嗦了一下。“听我说,你可以派人去调查,只要你调查了,你就会知道那不是我们做的。肯定有别的解释。我们不知道……”他停了下来,感到万分疲倦,“只要调查就好了。”

“我们不能调查。执行委员会取得了案件的调查权。”

“什么?”架耦掩饰不住惊讶,“他们有什么权力这么做?”

“干涉者的出现让他们在争夺中更加有利。她是一个外来生物。”

“那些杂种得到了调查权,而你们竟还以为我是这起阴谋的幕后黑手?”

架耦努力思考着这一切,搜索可能用得上的理由、借口,只要能为他换来时间就好。“你不能相信他们。出蜗壬鼠和他手下的那些人……”他停顿了一下,“出蜗壬鼠会收拾我们的,他很快就会动手。也许他通过某种渠道得知了我们的计划,说不定这会儿他已经在布置针对我们的行动了。利用这件事作为幌子。如果他知道主任科学家端散试图对他不利……”

“我们的计划十分机密。”则旭图说。

“没有任何事情能做到绝对保密,特别是我们谋划的这种大事。某位将军可能会向他的老朋友透出风声。现在,他只暗杀了其中的三个人,我们就开始内讧了。”

则旭图思索着。架耦等待着。他屏住了呼吸。

过了很久,则旭图摇了摇头,“不,出蜗壬鼠绝对不会杀害委员会成员。他是个垃圾,但毕竟,他是多百人。”

“但做这件事情的也不是我呀!”架耦望着出蜗壬鼠,“不是我们做的!一定有别的解释。”他开始恐慌地咳嗽起来,很快就演变成无法控制的痉挛。终于,这阵痉挛停了下来。他的两肋异常疼痛,他吐了一口血。他觉得自己的肺很可能已经被断裂的肋骨刺穿了。

他抬头看着则旭图,努力控制自己说出的话,让它们听起来有理有节,“肯定能发现针对主任科学家端散的阴谋究竟是怎么回事。一定有某些联系。”

一名基因骇客走过来,凑在则旭图耳边说了些什么。架耦觉得他在那次驳船上的聚会中见过这个人。这是住持AI蛭南离的直属骇客之一,因为他有一张野蛮的面孔和一双平静的眼睛。他又说了些话。则旭图迅速点头,然后示意手下把架耦和出蜗壬鼠拖到旁边的一个房间去。

“好吧,架耦。我们会看看我们能发现些什么。”他们把他摔在地上,他倒在出蜗壬鼠旁边。“请不要客气,尽量自在些。”则旭图说,“我给了我的手下十二个小时的时间来调查。你最好向你卖命的什么安雅资本送信,求他们帮你证实你的说法。”

架耦感觉希望在心中油然而生。“尽管寻找吧,你们会发现绝对不是我们做的,你们会知道的。”他舔了一下破裂的嘴唇,“那个干涉者什么都不是,只是一件尘坞市造的玩具。为此事负责的肯定另有他人,白大褂只是想挑起我们之间的内讧。我敢说,这件事十有八九是白大褂自己策划的,他们想离间我们。”

“我们会调查的。”

架耦把头靠在墙壁上,肾上腺素在他的皮肤下面燃烧着。他的手还在抽痛,那根被折断的手指毫无用处地垂了下来。时间,他争取到了时间。现在只剩下等待了。他必须用这段时间来找到下一个可以让他生存下去的抓手。他再次咳嗽,肋骨的疼痛让他浑身颤抖。

在他身边,出蜗壬鼠开始呻吟,但没有醒来。架耦仍在咳嗽,同时,他的双眼紧盯着墙壁,竭力让自己做好与则旭图交锋的准备。但就在努力思考分析情况怎么会发生如此剧变的时候,另一幕图景却持续不断地侵扰着他。干涉者奔向阳台,纵身跃入黑暗,比他看到过的任何东西都更快,像一个幽灵,充满了致命的优雅。如此迅捷、流畅,让她体现出了一种令人生畏的美感。

架耦,址咎,容灰希

“她会回来的,我确定。”

架耦向自己的副手露出一个悲哀的微笑。她充满了希望和信念。真让人惊讶,一个几乎从来不笑、看起来满是哀愁的女人,竟会相信这世上的事会转向好的方面,而且是——特别是——这件事。

“不,她不会回来了。”

“她会的!”

架耦摇摇头,“咱俩之中,我一直以为你才是怀疑一切的那一个。”

址咎的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你已经做了一切可以表现屈服的事情。你已经颜面无存!他们一定得放了她!”

“他们不会。我认为她当天就死了。我只是因为太迷恋她,才会认为还有希望。”

“你不能确定她已经死了。他们很可能还关着她。”

“就像你说的,我已经颜面无存。如果这是要给我一个教训,那她现在就该回来了。他们所要传达的信息并不是我们以为的那样。”架耦注视着运河中静静的水面,“我需要你帮我一个忙。”

“我一定帮你。”

“借我一把电磁手枪。”

址咎瞪大了眼睛。

“别担心,我会还回来的。我不需要你跟我一起去,我只需要一把好武器。”

“我……”

架耦咧嘴一笑,“别担心,我不会有事的。再说也没必要连你的前途也给毁了。”

“你要去对付执行委员会。”则旭图明白,老虎的牙齿还没拔掉。“你甚至不能确定是执行委员会抓走了容灰希。”

“说实在的,不是他们是谁?”架耦耸耸肩,“我树敌颇多,这我清楚,但归根结底,我的敌人只有一个。”他微笑起来,“执行委员会和我势不两立。别人说我还有别的敌人,我相信了,我真蠢。”

“我和你一起去。”

“不。你要留在这里,帮我看好瓜神和荒神。这是我对你仅有的请求,工程师。”

“请你别这么做。我会去求出蜗壬鼠,我会去……”

架耦打断了址咎。如果在从前,他会允许她在他面前丢脸,会允许她的歉意像雨季的瀑布那样喷涌而出。但现在,他不会这样做。

“我没有别的期望了,”架耦说,“我很满足。我会到执行委员会去,让他们付出代价。这一切都是因缘注定的。我想,只要把握好自己的人生,我们仍旧可以做到一些事。我们都有自己的责任,器各,无论是对上,还是对下。”他耸耸肩,“我在一生中扮演了很多角色。我曾是一个科学家、一个白大褂。”他瞥了一眼身上的白色长袍,“甚至还是一个委员。”他咧嘴一笑,“不用担心我。在我丢弃这一世的生命去见死灵先圣之前,我还有一些事情要做。”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坚强,“我还有未尽的事业。在我完成它之前,我不会停下脚步。”

器各看着他,眼中充满痛苦,“你不能一个人去。”

“对,我会带上栈墟。”

执行委员会,它作恶多端却不受惩罚,它轻易地嘲弄了他,掳走他的理想,在他心中留下榴莲那么大的空洞。

死灵先圣。

陈颖,容灰希,死灵风眼

一发电磁炮弹爆炸,泥土和木头碎片劈头盖脸溅了容灰希一身。他们已经放弃了造生实验室的办公楼。容灰希称之为撤退,实际上是被打跑了。她使出全部力气逃跑,躲开追来的坦克和纳米机器人聚合体。

他们幸免于难的原因似乎是纳米机器人对占领造生实验室大院的兴趣更大。尽管如此,容灰希和她的部下还是在大院南墙边遭遇了三支突击小队,她的人被拦腰截断。那以后,就在他们即将从备用出入口逃生的时候,又来了另一个纳米机械聚合体。这个纳米机械聚合体撞破了大门,阻塞了他们逃跑的路线。

她命令部下分散到帕·色武布寺周围的树林里隐蔽。寺庙已经变成了废墟,精心照料的花园被战争纳米机器人聚合体践踏得乱七八糟。一发燃烧弹打在附近干燥的柚木树林里,火焰像愤怒的魔鬼一样尖叫着、嘶吼着,吞噬了寺庙的主体结构,把他们的隐蔽处变成灰烬、树桩和浓烟。

又一颗坦克炮弹落在他们藏身的山坡上。更多突击队员从坦克两边绕过,分成小队在大院里横冲直撞。看样子他们准备前往生物实验室。容灰希想知道端散是不是还在那里工作,也许她根本不知道地面上的大战。又一发坦克炮弹爆炸了,她身边的一棵树倒了下来。

“他们根本看不见我们,却好像知道我们在哪儿。”杨子轩说。仿佛要呼应她的话语,一大批电磁脉冲和激光尖叫着从他们头顶飞过,嵌入烧得焦黑的树干,在黑色的木头上闪出银色的光。容灰希示意手下继续后撤。白大褂们——他们已经用黑灰把制服仔细涂抹过了——连蹦带跳地朝着忽明忽暗的树林深处跑去。

又一颗炮弹落到他们后面。燃烧的聚合体的碎片在空中高速飞舞。

“真是太险了。”她爬起来继续奔跑,杨子轩紧紧跟着她。谷妄蓝从后面越过他们两人,在前方一根倒下的黑色圆木后面隐蔽,等着他们跟上。

“你能想象跟那东西战斗吗?”杨子轩气喘吁吁地说。

容灰希摇摇头。这个干涉者已经救了他们两次。第一次是通过阴影的移动发现了正朝他们摸过来的突击队员,第二次是把杨子轩压在地上,一瞬间后,大量激光和电磁脉冲从她的脑袋原来所在的地方飞了过去。载体机器人的眼光非常敏锐,远远胜过容灰希,速度更是快得惊人。但谷妄蓝毕竟不是为这种热带战争环境设计的,她的脸已经变得很红,皮肤干燥炽热。他们不断往她身上泼水,想让她凉快下来,但她还是渐渐不行了。

容灰希接近时,谷妄蓝抬起头来,用热得发亮的眼睛看着她,“我得赶紧喝点东西才行,冰水。”

“我们没有冰水。”

“那么,我们得到河边去。什么都好。我必须回到瓜神先生身边。”

“河边到处都在战斗。”容灰希从其他人那里听说架耦正在堤坝附近指挥战斗,和他的老朋友、海军的莲上将厮杀,试图击退实施登陆作战的海军舰船。

谷妄蓝伸出滚烫的手,“我支持不住了。”

容灰希在四周搜索着,想找个办法。到处都是尸体,比瘟疫还可怕。眼前就像地狱中的修罗场。男人和女人的身体被高能爆炸物撕得粉碎,手臂和腿从躯干撕裂下来,一条腿在一棵树的树枝上吊着,前后摇摆。堆积如山的尸体在燃烧。燃烧弹发出嘶嘶的声音藏书网,坦克履带的叮当声从各个方向传来,燃烧的煤释放出大量废气。“我得找到无线电。”她说。

“最后一个拿着它的人是址咎。”

但址咎已经死了,他们没法确定无线电到底去了哪里。

我们没有受过应付这种事的训练。我们的工作是抵御克伊罗病毒和流感,不是对抗坦克和纳米机器人聚合体。

过了好一阵子,容灰希终于在一个死人手里找到了无线电。容灰希摇动手柄,试了试造生实验室用于讨论瘟疫事宜——而不是战争——的密码。没有任何回应。最后,容灰希只能用未加密的语音方式尝试沟通:“这里是容灰希委员。有人能接收到我的信号吗?完毕。”

一片静寂,只有噼啪声和静电干扰声。等了一会儿,她又重复了一遍。再一遍。仍旧没有回音。

突然间,“委员?这里是研究员。”

容灰希听出了这个研究员的声音,“喂?端散在哪里?”

那边又沉寂下来,“我们不知道。”

“你们没和端散在一起?”

又是一阵停顿。“我们认为他已经死了。”研究员咳了几声,“他们使用了克伊罗毒气。”

“现在谁是我们最高级的执行者?”

漫长的沉默。“我想应该是您了,委员。”

容灰希震惊得几乎说不出话来,“不可能。级别比我高的委员有那么多,他们都哪儿去了?”‌

“我们没有收到消息。”‌

“址咎呢?”

“他在家里遭到了暗杀。端散主任和栈墟委员长也一样。”

“这不可能!”‌

“传言是这么说的。总之他们一直没有露面,而且,架耦听说这些消息时,他马上就相信了。”

“其他委员都不在了吗?”

“架耦在飞行旗舰起降场,但那个方向除了大火什么都看不见。”

“你们在什么地方?”

“在尘坞市与多百城交界处生电裂隙附近的一幢鹊桥计划大楼里。”

“你那边有多少人?”

“大约三十个。”

容灰希气馁地看着自己手下这些人。人人都带着伤。谷妄蓝靠在一棵死掉的没有叶子的香蕉树上,脸红得像中国的灯笼,眼睛紧紧闭着。也许那个载体机器人已经死了。在那一瞬间,容灰希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不是关心那东西的死活,还是……容灰希的部下全都围在容灰希身边,注视着容灰希。容灰希看到了他们少得可怜的弹药和身上的伤口。只剩下这么点人了。‌

无线电里发出沙沙的声音。“我们该怎么办,委员。”研究员问,“电磁手枪对纳米机械聚合体毫无用处,我们没办法……”声音中断,频道里只有沙沙的静电声。

河那边传来沉闷的爆炸声。

另一个委员从一棵树上爬下来,“他们停止了对码头的炮击。”

“只剩下我们了。”杨子轩喃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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