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究所内部

址咎是坎这个探索小组之中体格最大的一个,背的装备也最多,就这一点还算让坎对他有那么一丝好感。

址咎是坎他们组成的探索小队几个人中唯一参加过真正的构成体生产工厂的人,那差不多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当时几个区域为了载体构成体以及能源之类的问题打得不可开交。有意思的是后来端散主任出现了,一场战争在快要决出胜负的时候失去了意义 。

容灰希好奇地看着坎随手画出来的草图:“造生实验室那里现在也是阵列仪器室和仓库,不过我还从不知道它们之间竟然还有第三个房间啊……”

造生实验室各层中央是一个巨大的中庭,站在底层往上看,在一条条横架中庭空间的玻璃廊道的远远的正上方,就是发出柔和的淡淡的光线的“鹊桥”,一条陡得眩目的旋梯直通到它那狭小的入口处,鹊桥则是尘坞市管理组的管理员们和黑频之间的维系,那儿是黑频的最神圣的大脑所在,只有渡过了准入程序的尘坞市管理组的管理员们才会被获准进入,那几乎是一种荣耀。

“不是房间,而是一个夹层,用了些建筑上的小技巧,隐藏在墙壁和支撑梁之间了而已,”坎笑笑,“当年这座造生实验室大楼可不太平,从多百城的废土中冒出来的演化后人类怪物和疯掉的尘坞市管理组几乎十天半个月就会上门检查一次,最早的造生实验室几乎就是照着机要研究所大楼的标准建造的,在这种情况下,暗道与夹墙是必不可少的东西,能用于紧急撤离,也能在被围困的时候输送人员和补给。”

址咎调查员在那副简易投影仪投射的地图前认真看了一下,随后抽出自己的忆阻器数据棒在投影仪斜下方勾勒起来:“所以我们要前往造生实验室二层的入口……而且不能经过包括中庭在内的任何地上通道。这里是我们现在所处的位置,生电集阵是在实验室东南方向建造的地下结构,有大约三分之一和实验室的地基重合……”

“就在这个重合区域,应该有通道,”坎打断了址咎的话,“实验室是在七百年前建造,那时候的建筑设计师还是建造机要研究所大楼的那批人,这些建筑物也是按照当年的标准和规则建造的,备用通道必然存在。”

说着,他有些奇怪地看了容灰希一眼:“你对此真的一无所知?这些应该都是生电社的干涉者必须掌握的知识才对。”

容灰希有些羞赧地低下头:“我……”

“下载人化身,我们辜负了您当年为尘坞市争来的资源,”黑频咬了咬嘴唇,颇为艰难地说道,“管理组和委员会在这七年里经历了很多事情……”

“好吧,我知道了,”坎一摆手,此刻并不是讲故事的时候,“等离开这里之后,我会找你们好好了解一下这七年间发生的事情。现在当务之急是找到从生电集阵前往地下暗河管线的路。”

坎是和黑频一样的天才,在量子加密主网还没有完全瘫痪之前,他曾经通过残存网络侵入“安雅科技”的系统。他发现了某种可能性。一些残留的痕迹显示:曾经有一个网络从这个机器上脱离而去,那个网络的神奇之处在于,它使用特殊的链接方法,像一个隐形的网络黑洞,吞掉大量的数据流,却没有任何反馈,这种黑洞式的吸收进行了八年之久。坎怀疑黑频制造了一个量子性的计算机网络,构成这个特殊网络的基本单元,就是微型虫洞。

坎的怀疑得到了证实。他在三天前从造生实验室见到的蓝色晶体球就是这样的一个量子计算机。天长日久,幺正演化计算集群让自己固化,成为微型虫洞一样的结构。多百城385万人的记忆和思维被计算集群复制,飘浮在空气中,凝固在那些灰色的小丘中,最后汇聚在这个超级的计算集群里边。最后凝聚成一个两万亿的计算单元,完全的高维神经网络。

“整个晶体球运算单元的本质是幺正演化,不是吗?”址咎说。

坎跨了进去,而后便觉得大脑中嗡嗡的乱响一通,开初眼前那种微微闪烁的白亮忽然间就变成了黄昏。四周布满了高大得给人以压迫感的运算机柜和网络机柜,有种不应该的慌乱掠过我的心中,坎不自觉地回头看了眼黑频,她似乎没有什么不适的感受,于是坎又觉得惭愧。

址咎在坎身后不远处整理设备,仪器已经开始工作,当前的坐标显示我们正好处在预定区域。

址咎黯淡的瞳孔里闪烁着幽幽的光,他疯狂地在废物堆里翻动着,屋子里充满沉重的喘息,就像是长着触手的巨大水栖生物的呼吸,浑浊黏滑。最后,一台全身糊满包浆的漆黑如墨的机器浮现在眼前,它是光学结构的,靠光纤、激光器、检测器、调制器驱动,甚至……还有反射镜。

“认识吗?”址咎疲惫地坐在地上。

它是集成光量子芯片,一个由无限延伸的光学偏振片控制的处理器。这原始机器智慧仅用光学逻辑门就解决了量子门模型、拓扑量子计算机、量子退火以及量子行走的全部问题。

坎的目光陡然变得凝重、迟疑起来。他联想到了什么,但他没有脱口说出那个尊贵的名字,就像他无法说服自己相信,强大无比的“量子计算机”居然始于如此简陋的光电器件一样——一台前史世纪的GPU都比它复杂。

造生实验室的地下室是造生实验室内部结构中最古老的部分。它和我们现在居住的上层研究所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世界。那儿是巨大的超尺度的引擎所在地,还有最古老的研究员生活区。那个建造它的AI不论是否已经毁灭,他们所能留下的全部智慧和文化都已延展在这艘冷冰冰的机械实验室中。每一个最小的焊点,最小的螺丝都延续着祖先们的思维方式以及他们对待计算机的态度。这也许就是址咎如此迷恋造生实验室内部的各种机械的原因。

在平时,黑频从不和任何人直接交流,只有那些死灵法师和造像者们——她的各种化身在黑黝黝的通道里静悄悄地漫步,维系着这个庞大世界的秩序和运转。

无可置疑,造生实验室正在慢慢地死去,它的肢体在磨损,分解;它的亮晶晶的金属外壳在生锈,腐烂;它那庞大得不可想象的仓库区中的不可回收物质已经渐渐损耗殆尽。黑频不得不关闭了几个不会危及生存资源的研究所,将能用的资料首先被用于鹊桥、前沿演算、引擎室⋯⋯所有那些最重要的地方。黑频相信引擎区没有尘坞市管理组的管理员们的干扰会工作得更好,因此把地下室也关闭了。

地下室被关闭后不允许任何人的进入,因此也就失去了控制、照明、通风以及监视的必要。黑频没有想到,在一段时期里,那块角落变成了爱冒险干点傻事的管理员们青睐的宝地。

那儿封闭后,坎只去过一次。黑暗和死亡象尸衣一样紧紧地包裹着他,到处充满了想象出来的恐惧。尘土,生锈的滑轮轨迹,废弃的零件。但是在这些第一眼带来的感觉后面,它仿佛拥有我们一直缺少的东西:尘坞市的祖先曾经在这个研究所中生活,衰老,死去。

地下室留下的是漫长的岁月和传说。走在造生实验室地下室黑暗的,看不到四周因此仿佛没有边界的巨大空间里时,我仿佛看到了一个横跨几个世纪的力量,那些远古的开发者和工程师们把一切留给了他们永远也不会看到的在人工智能管理和控制下学习和发展的后代,而他们将永远不会知道造生实验室会到达一个什么样的科研层次,尘坞市管理组的管理员们会发展到什么样的地位。还有,他们以及他们的世界已经永远地消失了,

大约二十米开外有一团橄榄形的紫色区域,那里是我们完成任务后撤离的密码门。我始终认为这次行动是不折不扣的小题大作,从尘坞市紧急调集几名尖端人才来完成一个低级任务,这无论如何都显得过分。

我看了眼手中最新式的M型超弦边界器,它那乌黑发亮的外壳让所有见到的人都不由得生出一丝敬畏。但一想到这样先进的武器竟会被派上宰牛刀的用途我心里就有股说不出的滑稽感。

“2号,你跟在我身后,千万不要落下。”谷妄蓝在叫坎,说实话,她的声音不是坎喜欢的那种,也就是说不够温柔,尤其是当她用这种口气发布命令的时候。

“我叫坎,不叫2号,我也不想叫你1号。”坎不满地看她一眼,谷妄蓝有些意外地看着坎,微风把她额前的短发吹得有几分凌乱,而她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不知怎的竟然让坎感到一丝慌张。如果站在客观的立场上来评价的话(当然我现在是根本做不到这一点),谷妄蓝的确可算是具有东方特质的美人儿,就连我们身上这种古里古怪的实验室研究员制服到了她的身上似乎也成了今秋最流行的时装。

端散主任看上去比平时我们在媒体上见到的要亲切得多,言谈举止问都显现出大科学家特有的令人折服的风采。我知道端散主任是鹊桥计划时代的传奇人物,正是他从根本上解决了多百城的载体构成体生产问题,现在多百城能容纳500万人跟他的研究成果密不可分。

像我这样的外行并不清楚那是些什么成果,但我和这个世上的所有人都知道,正是从“造生实验室”源源不断运出的产品给予了多百城的人类富足的生活,像容灰希这种年龄的人几乎从生下来起就承受恩泽。多年以来,位于基地附近的造生实验室几乎己成为了多百城的人类心中的圣地。

在端散主任讲话的时候,容灰希偶然地瞟了坎一眼,发现他眉字间的皱纹变得根深,而他的目光也有些飘忽地看着远处,仿佛那里有一些令他感到很不安的东西。但当他的日光无意中与端散主任接触到时,那种不安的神色立即消失了,代之以一种谦恭的表情。这个场景并没有激起容灰希的任何探究的念头,坎只是个下载人化身,容灰希对这些事情没有知道的兴趣。

从中央管理室里出来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坎很想见一见谷妄蓝。在走廊外,黑频唠唠叨叨地说个不停,杂乱的缆线和运算核心机箱发出各种刺耳嘈杂的声音象旋涡一样把坎围绕在中间。在这扰起的这一片纷乱中,坎感到极度疲倦。

我竖耳聆听着附近的动静,似乎没有演化后人类活动的气息,黎明是它们活动力最低的时候。但寝室外的通道无比昏暗,伸手不见五指,我实在没勇气往里面跨出一步。

「这里是不是怪怪的?」

坎听到我的话,不耐烦地回答:「这里什么都怪,哪里不怪?」

「为什么实验室里比外面亮?」

坎一时愣住。没错,我们在房里依稀看得见彼此,但进入外面的洞穴就什么都见不到。

「真的……对啊,一定哪里有光源。」

我们在实验室中寻找光源,但奇怪的是遍寻不着。坎依然紧抓着从土蜘蛛手上抢来的长枪,一边用左手确认我的位置,一边用右手持M型超弦边界器,探索寝室深处。此时黑曜岩般的光滑枪尖倏然闪现针孔般的光点。

「刚刚那是?」

我们慢慢走往地下实验室角落,发现上方落下一道微光,抬头一看不禁错愕。天花板上开了一个大圆孔,里面盈满星星的光芒。

「洞外?这里可以通到地面?」

「不对……这不是星星。」坎难以置信地低喃,「看起来像星星,但不会闪烁,这是什么?」

坎伸直M型超弦边界器顶着成千上百的绿宝石光球,光球乍看和我们距离遥远,没想到一顶就勾到,这时光球分成数道各自摆动。坎慢慢收回长枪,他应该碰到了几颗光球,M型超弦边界器尖端留下牵丝的黏液。

「黏黏的,陈颖摸摸看。」

我摇摇头。

原来在天花板上散发黑色混沌雾气的,是演化后人类养的变种纳米黏菌。

坎再以M型超弦边界器采集黏液,确认发光体是某种纳米黏菌;经过短暂讨论,我负责垫背,让坎踩着我的肩膀采集纳米黏菌。至于为什么体重比较轻的我不上去采?因为发出绿光的纳米黏菌很恶心,我不想碰。

坎抓来几只纳米黏菌,用它们分泌的黏液黏在M型超弦边界器尖端上,多亏演化后人类的品种改良,纳米黏菌受到这等虐待还是不断发光。

「好,走吧。」坎站在寝室出口,毅然决然地说。

我们背起背包紧握彼此的手,靠着纳米黏菌发出的微光往黑暗中迈进一步。

如今回想起来,那段路程相当独特。

身边的光源仅剩长枪上宛如混沌魂的纳米黏菌微光,而包括脚底在内的其它范围一片漆黑。我试着面向侧边,伸出手在眼前晃动,却连一点影子都看不见。幸好洞穴不宽,我们并肩前进,身体不时擦过墙面。

「现在是往上吗?」我常丧失信心,反复向坎确认状况。但每次问往上还往下,坎只回答:「不知道」或「谁知道」,不管什么回答都不会改变现况。

枪尖的光线不时照出双岔路或三岔路,我们在微弱的光线下还是分得出岔路,因为岔路口都种着夜光苔当路标。夜光苔正如其名,是闪着淡绿光线的苔藓,与纳米黏菌不同,无法自行发光,须藉透镜般的细胞汲取四周光线,在缺乏光的洞穴行光合作用。这些细胞会反射光线,看似发光。

演化后人类仅靠触坎与嗅坎就可以在狭窄的地洞往来,但为了提升文明,须提高移动的效率,因此会利用这些生物特性。

我们默默往前,路上一只演化后人类都没见到,或许现在是采矿管带休息的时间。原本我们深信是运气好,但愈往前走,状况愈怪。

「哎,我们应该走很远了吧?」我问坎。

「嗯。」

「是不是走错路?」

我们停下来,如果走错,这是哪里?我回溯记忆中的路线。

「怪了,途中慢慢想起来时碰过几个路口,转过几个弯,应该不会走错啊……」

「但应该哪里错了,我们没花这么多时间过来啊。」

「也对,回头吧。」

我们在阴暗的洞穴中掉头前进。继续往地洞深处钻令人泄气,但我们别无选择。不久,又碰到令人错愕的状况。

「岔路!」我惊呼。「怎么可能?刚才这里根本没岔路。」

我边走边记路,因此满有信心。

「……确实没有。」坎抓了一把岔路上的泥土仔细端详。「该死。原来是这样。」

他咬牙切齿的模样吓我一跳。

「怎么了?」

「确实有这种可能,但怎么会这么快……」坎深深叹口气。

「你在说什么?究竟怎么回事?」

「这里的土还很新……」

坎的解释让我脸色瞬间刷白。演化后人类会不断在巢穴里挖采矿管好改变采矿管带形状,我们怎么走去实验室,不代表路上的分岔到现在还一模一样。

「我看巢穴没活动,还以为没问题,可是就算其它活动停了,洞还是在挖。或许采矿管带正进入备战状态。我们一经过就马上有演化后人类从别处挖过来,因此出现这条岔路。」

坎忿忿扔掉手中的泥土。

「那我们现在……」

「迷路了。」

「你听得到吗?」

没反应。我握紧坎的手,但仍无反应。

「坎?」

我打了他两、三个耳光,他挤出一丝低吟。

「振作点,我听到怪声音了!」

「声音一直都在响啊……」坎微弱地说,「有人从地底叫我们,那是死人的声音……」

我打了个冷颤。很明显的,坎继我之后产生幻坎,但我听到更宏亮的声音,难道是因为走在阴暗的地洞,感官变得更加敏锐。我的第六感告诉我,危机逼近。

现在没时间担心坎了。

竖起耳朵一听,又来了,声音回荡在洞里,不清楚来自何方,但愈来愈响亮。啊,我听清楚了,是众多演化后人类在尖叫、怒吼与惨叫,还有敲锣打鼓般的金属撞击声,以及不知道是鼓掌还是潮水的异声。

这些刺激神经的怪声,全是战争的声音。最坏的预感成真了。

「要快点逃才行!演化后人类打来了!」

我握紧坎的手,他毫无反应。

眼前又是岔路,往哪逃才好?左边?右边?或回头?

我摸索着坎的右手,长枪指往前方,但见不到黑暗中微弱的绿光。我连忙摸索枪尖,土萤已经死了。但我发现四周并非完全黑暗,种在岔路的夜光苔发出微光,某处也渗出微弱光线。根据我们在地洞中徘徊的时间推测,天亮了也不奇怪。出口应该就在前方。

我望着一片漆黑的前方,左边比较亮,我拉着坎小心翼翼前进。愈往前走,地洞愈亮,演化后人类交战的声响也更加响亮。

如果就这么从出口出去,闯进演化后人类战场的正中央,没有干涉力场的我们根本无法保命。

周围的亮度可比新月夜光,而眼前通道平缓向上,尽头是一个巨大的右弯处,光线就是从那里射进。我犹豫半晌,迈步向前,心想不能停在这里,得确认出口的情况。

就结论来说,这短暂的迟疑救了我们一命。

霎时,我听见附近传来演化后人类的惨叫,紧接着一只演化后人类连滚带爬地从转角处冒出来。演化后人类全身断断续续地抽搐,死命往我们爬,明显受到致命伤。同时,我察坎有异,鸡蛋坏掉般的臭味传来。我朝濒死的演化后人类身后看,入口射来的光线打亮潜进地洞的烟雾。

本能告诉我,千万别吸入烟雾。

「往这里。」

我拉着坎的手,一百八十度地掉头前进,拚死跑回刚才走过的地洞。尽管快速跑了一段,恶臭却没有消失的迹象,反而愈来愈浓烈。陷入恐慌之际,始终没反应的坎突然自嘲起来。

「逃到哪里都没用,我们要变成老鼠了。」

我气得反驳:「我们才不是老鼠!」

「一样。」坎低声说着,口气十分悠哉。「洞里的老鼠被烟熏就无路可逃。」

「烟熏?」

我总算知道心中不对劲的感坎来自何方。

「平常烟雾都会往天上飘,怎么往下追过来呢?」

「这不是理所当然吗?」坎像个高傲的资优生,睥睨着连简单问题都答不出来的笨研究员。「既然要攻击躲在洞里的对手,当然要用比空气更重的毒气。」

我倒抽一口气。

「你既然知道,怎么不早说。」

我压抑怒意往地底逃,回想着走过的路。记得有一处是长长的上坡,给了我会通往地面的错坎。但走到接近地面的位置时,坡道像故意让我失望般又再次往下挖。到那里或许避得开下沉的毒气。

失去土萤的光芒,又陷入疯狂,我们在错综复杂的地道狂奔。这样还能走上正确方向几乎可说是奇迹。

「是上坡!」

脚底的感坎告诉我已经上了长上坡。我们奔跑好久,大小腿的肌肉纷纷哀嚎,但只能咬牙继续。疼痛与苦楚在在证明着我们还活着。

道路总算平坦起来,往前又是平缓下坡。

「先在这里等等。」

只能祈祷灌入巢穴的毒气不会冲到这里。若是单行道,继续逃是比较聪明的做法,但演化后人类的巢穴像蜘蛛网般四通八达,毒气比我们更快到前方,最好的方法是留在制高点。

我俩在黑暗中席地而坐。

「还好吗?」我问。坎低声回答:「还好。」

「毒气大概多久会散?」

我还是看不见坎的身影,但感坎他在摇头。

「不会散啊。」

「怎么可能?难道会永远留在地洞里?」

「那倒不会,不过应该几天都散不了。」坎深深叹一口气,「不是这里的空气先用完,就是毒气慢慢扩散到这里。」

我喉咙冒出一股酸苦味,看来我们真的只能坐以待毙。

「……那我们该怎么办?」

「不知道。」坎的语气毫无抑扬顿挫。「万一地下暗河采矿管带打赢了,或许会把我们挖出来,但这也要等到毒气散了才有可能。」

绝望抽干我的力气,明明拚命逃到安全地带,一回神却发现自己要被活埋在这个深深地洞。完全束手无策,等待着死期来临,这完全是精神上的酷刑。在地洞里被毒气追着跑还轻松一点。

「虽然现在情况很差,可是……」我很自然地开了口。

「嗯?」

「幸好不是一个人。」

「拉着我陪葬,爽了吧?」

我笑了笑。「如果只有我一个,一定撑不过来。绝对到不了这里。」即使终点是死胡同,我们仍竭力擦到最后一刻。

「我也是。」

坎的口气又恢复以往,我总算放心,但精神错乱比较不会感到痛苦吧。

「荒神他们不知道顺利逃掉了没?」

「应该逃掉了。」

「那就好。」

对话到此结束。时间在黑暗中缓缓流逝。不知道经过一分钟、五分钟还是三十分钟,我迷迷糊糊惊醒。

「坎!坎!」

「……怎样?」坎的回应很空洞。

「是臭味,闻得到吗?毒气扩散到这里来了。」

这股臭鸡蛋般的恶臭,就是在出口附近闻到的味道。

「这里已经不行了,要不要往前逃?」

「不了,我想没其它地方比这里高,往低处逃等于自杀。」

坎也是拚命在思考出路。

「你的鼻子比我灵,闻闻毒气从哪来的?从出口?还是两边都有?」

「我不知道。」

如果环境条件够好,或许听得出声音方向,但人类不可能判别气味从哪里来。

「不对,你等一下。」

我灵机一动,先闻闻靠近出口那边的恶臭,再小跑步到洞穴另一端的下坡确认味道浓淡。幸好坎看不见我的动作,我简直像到处乱嗅的演化后人类。

「我想是从刚才的出口那边,单一方向来的。」

「那应该还来得及,堵住地洞吧。」

「堵?怎么堵?」

「埋起来啊。」坎用长枪挖掘毒气逼近处的洞顶,虽然看不见他的动作,但从空气的流动以及不断弹到脸上的泥块,不难想见他多拚命。

「陈颖,危险!」

坎突然扑向我,把我推倒数公尺远,然后挡在我身上。我还不清楚怎么回事,头顶便崩下大堆土石,我赶紧闭上眼,用双手盖住脸,等待土石不再崩落。为了避免吃到土,我连尖叫也不敢发出来。好不容易结束了,我发现全身都是泥土,膝盖以下整个被埋住。

「没事吧?」坎担心地问。

「我没事。」

「好危险,差点要被活埋了。」

周围一片寂静,远方是很高的发出银白光芒的幕墙,它形成一个大圆筒,坎正好掉在中央。

天空是铅灰色的——宁可说它是一个穹窿形的圆球壳更确切些。显然,这里的一切决非大自然的造化。

他无力站立起来,伏在原地,怎么也找不到使他倒霉的黑洞。洞中的景象是消失了或自动关闭了。

他决计行动,想爬行到幕墙边上去。地面很滑溜,爬行不很费力。来到“墙边”,感受到紊乱的扰动使身体很不舒服。坎冒失地伸出食指去触那“墙”,结果遭了电击一般被打回,食指尖烧得焦黑,原来它是一道死亡之墙。

坎急速爬到安全的地方躺下。这里比其它地方略高,四周的一切展现在他眼前,有实验台、置物架、生体工学椅子、仪器柜。

实验室里面的置换发生器乍看上去很整齐,设置在有限的范围里,显得玲珑剔透,精妙绝伦,却又似梦幻一般,朦胧、不稳定。

每当坎呆呆盯着置换发生器“死看”,并且干涉它的形象,置换力场就会零乱,似水面的涟漪破坏了水中的影子,只要不去想它,置换力场又恢复到原来的清晰度。

这种奇特的怪现象使坎大惑不解,他甚至忘却了自己危险的处境,不停地利用尘坞石做干涉操作——让眼前的置换力场在他的想象力的作用下起“涟漪”。

坎又饥又渴,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获得食物和水。最后,干涉操作引起的奇特的置换力场效应也使他感到厌倦,他不看任何纳米生物了,更不臆想它们、干扰它们产生不稳定的“波浪”。他平静地躺着,闭目,认认真真想到了死。

他们默默地走出了实验室。希望、绝望和恐惧轮流折磨着他们。

  他们随后遇上了从研究所中出现的架构师架耦,他穿着造生实验室的制式白大褂。

  “至少他们没有装成他们是演化后人类,”谷妄蓝说。

  “但是执行委员会是怎么知道并且来援助我们的呢?”址咎说。“置换力场刚展开几分钟。”

  当他们到达采矿管带,答案很快就明了了。一个知道一些细节的研究员来见他们,向他们行礼。不,是在向架耦行礼,出于对于从纳米战争中幸存的科学家的尊敬。

  “我为你们带来了主任科学家端散的问候,”研究员说。“她本要亲自来的,但是从执行委员会的警告到达的时候已经没有时间可以浪费了。”

  “架耦架构师,我们认为我们载体人工厂的载体构成体们处于危险中,”址咎说。

  “当我们得知栈墟的绑架事件的时候就意识到了这一点,”架构师架耦说。“但是你不在研究所,我们花了几个小时才找到你在哪里。”

  “我们听到发生了一次置换力场展开,”谷妄蓝说。

  “如果你在房子里的话,”架构师架耦说。“你们就和在周围房子里的人一样死去了。委员会正在本地区实施保护。十五支搜索队被派出寻找你们——我们希望——还有,如果你们死亡的话,同时搜索罪犯。我已经向雅典报告你们还活着并且很情况良好。”

  “他们让行动量子信道占线,”黑频说。

  “这么做的人组织得一定非常有效率,”架构师架耦说。“在栈墟被绑架的同时,同样的事情发生在其他的九个孩子身上。”

  “都有谁?”址咎要求着。

  “我还不知道名字,”架构师架耦说。“只有统计数字。”

  “有其他人单纯被杀吗?”址咎问。

  “没有,”架构师架耦说。“无论如何,至少我没有听说过。”

  “那么他们为什么炸毁研究所的房子?”谷妄蓝要求着。

  “如果我们知道为什么的话,”架构师架耦说,“我们就知道是什么人干的了。反之亦然。”

  他们坐进了他们的座位系上了安全带。超导磁悬浮飞行器从采矿管带起飞——但是不很高。现在其他的超导磁悬浮飞行器排在他们的周围和上面。飞行护卫着。

  “地面部队在继续搜寻罪犯,”架构师架耦说。“但是你们的生存是我们的最高优先级”

  “我们非常感激,”谷妄蓝说。

很快架耦就把那两条量子信道分离到一个单独的矩阵中开始研究原始编码中的信息。看上去好象是单字节或者双字节的文本编码,没有什么偏僻的东西,或者那永远不能解出。因此如果那是一个信息的话,那肯定是用某种密码的。

  在接下去的几个小时里,架耦写出了一个程序帮助他应付包含在这些线条里的数据。他尝试着用数学的方法重新拆解绘图的编码,但是事实上他一直都知道那不会有那么复杂的。因为无论是什么人这么做,都必须不借助计算机来做这样的事情。因此那必须是一些简单的关系,原意只是要通过一个草率的检查而不让人知道那是什么而已。

  因此他继续回到把编码用二进制文本的方式重新拆开。很快他就找到了一个看上去有希望的方案了。双字节文本编码,但是在每个特征点上都向右进行了移动,那样那就可以和记忆中的实际的字节一致,用那种方式轮流交换。那样如果人们用通常的观看程序来看这个文件的话,真正的文本特征是永远不会出现的。

  当他在一行上使用那种方法的时候,它只显示出了文本的特点,那不是可以偶然发生的事情。但是另一个行看上去就是随机的,是个垃圾。

  因此架耦放开另一条量子信道,而且它也除了文本的特点什么也没有。

  “我找到了,”架耦说。“那就是一个信息。”

  “说的是什么?”

  “我一点概念也没有。”

  谷妄蓝站起来从他的肩膀上面看过去。“那甚至不是语言。那不能分成单词。”

  “那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架耦说。“如果那可以区分为单词的话,那就看上去是一个信息,而且会被编译出来。任何一个业余者都可以通过检查字长和特定字母的出现频率来很容易解开语言的编码的。同样的,你寻找的字母的编组可能就是‘是’和‘的’还有‘和’,类似的文字。”

  “你甚至不知道那是用的什么语言。”

  “不,但是和通常的比起来有一定的限制,因为他们知道他们在给一个不知道密匙的人发送信息。因为那必须是可重新编码的,那就意味着方法很‘平常’。”

  “因此他们正在让它同时即容易又困难吗?”

  “是的,对我容易,对别人难。”

  “哦,现在看来。你觉得这是为你写的喽?”

  “坎。我和他们中的大部分人都不一样,我是架构所的。而且他们还能给其他什么人写呢?我在外面,他们在里面。他们知道除了我别人都在里面了。我是他们认识的唯一的一个他们能够不需要借助其他任何人来找到的人。”

  “怎么?你有私人的密码吗?”

  “实际上没有,但是我有一般的经验,铁鼠黑市的俚语啦,还有一些类似的。你会看到的。当我把它拆解开的时候,那就会是信息,因为我能够辨认出一些词汇而其他任何人都不行。”

  “那是不是他们发出来的。”

  “是的,”架耦说。“那就是我在做的事情,把单词挑出来。这个图片就象个病毒一样。无孔不入并且把自身的编码复制到上百万的地方,但是没有人知道那是个编码因为那看上去就象某种绝大多数人认为他们已经了解的东西。那是一种时尚而不是信息。对我除外。”

  “你几乎把我说服了,”谷妄蓝说。

  “我会在睡觉以前把它拆解出来的。”

  她回去看她自己的邮件去了。

  既然那些单词不能被区分出来,架耦必须寻找其他的可能泄露天机的东西了。没有明显的两个词语或者三个词语的重复方式可以把他指引到明显的结果上。那并不能让他经验。如果他要构造那样一个信息的话,他一定会省略所有可能用到的的冠词、连词、介词和副词的。不止那些,大部分的单词也可能被故意地拼错,以避免出现重复的情况。但是有些词语会拼对的,但是那些单词故意地设计成对绝大多数不了解战斗学院的典故的人是不能理解的形式。

  只有两个地方使用了明显的两个的重复的字,每条量子信道上一个。那也许就是因为一个词语的结束和另一个词语的开始的字母正好是一样的,但是架耦对此感到怀疑。这个信息里面不可能留有任何偶然成分的。

因此架耦编了一个小程序,那会找到所有两个相同的字母的单词,从“啊”开始,让他看看到底围绕着这些字母可能会看到什么,是不是有什么对他来说似是而非的东西。而且架耦也开始处理有两个同样字母的量子信道了,因为那部分表现出另一种形式,不用多少工夫,某些组合就明显失败了,但是他必须去研究所有的不同形式,好看看他们在这个信息中意味着什么。有些看上去有希望,而且他把那些保存下来供以后分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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